北溟子身影消散,山谷中的寒意却未完全褪去,满地冰霜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冷光。
沐冰云走向山谷深处一块较为平整的岩石,背对着沈渔和楚云澜,清冷的背影透着拒人千里的疏离。她显然需要时间消化师尊的决定,以及调整对沈渔的态度。
楚云澜倒是松了口气,拉着沈渔走到另一侧,低声道:“沈兄弟,吓我一跳!没想到沐师姐亲自来了,更没想到师尊他老人家会亲临!不过结果是好的,有了宗门支持,你压力也能小些。”
沈渔笑了笑:“还要多谢楚兄在沐仙子面前为我力争。不过,与贵宗合作,具体如何操作,还需慎重。”
“这个自然。”楚云澜点头,“沐师姐虽然……嗯,性子冷了点,但行事极有章法,且言出必践。既然师尊定了合作基调,她必会执行。稍后她会与你商定具体章程。”
两人正说着,沐冰云已转过身来,脸上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冰冷表情。她走到近前,目光落在沈渔身上,虽不再有之前的咄咄逼人与杀意,但那审视的意味依旧清晰。
“沈渔。”她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几分命令的口吻,“既师尊有命,你我双方暂为合作。有些话,需说在前头。”
“沐仙子请讲。”沈渔平静以对。
“第一,合作期间,双方信息互通仅限于‘暗渊’、‘外道’、‘欧阳家异变’及相关上古秘辛。你之个人功法、传承、宝物来源,我北溟剑宗不过问,但若你之行为威胁到合作本身或危害此界,我宗有权单方面终止合作,并采取必要措施。”
“第二,我北溟剑宗会向你提供关于‘暗渊’已知据点、成员特征、功法弱点等信息,以及欧阳家‘沉渊谷’部分外围探查结果。同时,在北域范围内,若你遭遇‘暗渊’大规模围杀,可向我宗求援,但需提前约定信号与地点,且我宗援助力量有限,无法保证万全。”
“第三,你需要提供你所知的、关于‘窃道者’、欧阳家核心秘密(尤其是‘圣血’与‘沉渊谷’内部)、以及流云坊近期所有异常事件的具体情报。同时,若发现与‘归墟令钥’碎片、‘窥天镜’碎片等上古遗物相关的线索,需第一时间共享。”
“第四,合作秘密进行。在外人面前,你与北溟剑宗无直接关联。云澜师弟可作为中间联络人,负责日常信息传递与紧急联络。非极端情况,我不会直接与你接触。”
“第五,若有重大行动(如探查‘暗渊’重要据点、对抗欧阳家核心力量),需双方共同商议,制定计划,不得擅自行动,以免打草惊蛇或陷入绝境。”
条理清晰,界限分明,既给予了支持,也划定了底线,更强调了沈渔需要付出的“代价”——情报共享与行动协调。这确实像是沐冰云的风格,直接、务实、不拖泥带水。
沈渔仔细听完,略作沉吟,道:“沐仙子所言,合情合理,晚辈基本赞同。只是有三点,需稍作补充。”
“说。”
“其一,关于信息共享,晚辈自当尽力。但有些信息来源涉及他人安危或特殊承诺,晚辈需酌情处理,或征得同意方可透露。且贵宗提供的信息,晚辈亦需验证其真伪与时效。”
“其二,关于求援,信号与地点可约定,但需明确‘大规模围杀’的定义,以及贵宗援助的常规力量规模与响应时间,以免误解误判。”
“其三,关于重大行动商议,晚辈同意。但若遇突发紧急情况,晚辈需保留临机决断之权,事后再行通报。”
他不卑不亢,提出了自己的补充意见,核心是保留一定的自主权和灵活性,避免被完全绑在北溟剑宗的战车上,成为单纯的“情报员”或“棋子”。
沐冰云冰冷的目光在沈渔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评估他的意图和底线。片刻后,她微微颔首:“可。具体细节,由云澜师弟与你另行敲定,形成简要契约为凭。但需记住,合作之基在于信任与互利,若一方屡次隐瞒关键信息或擅自行动导致重大损失,合作自动终止。”
“理应如此。”沈渔点头。
“既已达成初步共识,”沐冰云语气微顿,“现在,你可以提供关于‘窃道者’和欧阳家‘圣血’的第一批信息了。”
她果然雷厉风行,立刻就要收取“合作”的第一次回报。
沈渔早有准备,也不藏私,将之前告知凌清瑶的部分信息(玄罡遗言、窃道者勾结外道破坏封印、欧阳家沉渊谷进行邪异转化仪式等)精简复述了一遍,并补充了从欧阳朔那里得知的关于“圣血”侵蚀神魂、转化族人为傀儡的细节。
沐冰云静静听着,冰冷的眼眸中偶有寒光闪过,显然这些信息与北溟剑宗掌握的情报有所印证,也补充了新的细节。
“欧阳家……竟已糜烂至此。”她听完后,冷冷道,“‘圣血’转化,与‘暗渊’在北域某些据点进行的‘魔种’培育实验,有相似之处,皆是以外道本源污染生灵神魂肉身,制造可控的战争傀儡。看来,他们背后的‘主子’,所图非小。”
“魔种培育?”沈渔捕捉到这个新词。
“北域一些中小型宗门和家族,被‘暗渊’暗中控制后,其核心弟子或族人会被植入所谓‘魔种’,逐渐侵蚀神智,增强力量,最终成为只知杀戮与服从的怪物。”沐冰云解释道,“这与欧阳家的‘圣血’如出一辙。看来,‘暗渊’的触角,比我们预想的伸得更长,流云坊或许只是其南下布局的一环。”
这个信息让沈渔心中一沉。如果“暗渊”在多个地方进行类似的“转化”实验,那其势力范围和潜在威胁,将远超流云坊一地。
“关于‘窃道者’,我宗所知也极其有限。”沐冰云继续道,“只知他们是上古大劫的幕后推手之一,与‘外道’有极深渊源,疑似掌握部分‘归墟’的禁忌知识。其成员身份成谜,行踪诡秘,可能潜伏于任何势力之中,甚至……是历史上某些声名显赫的正道先贤。”
这个猜测更为骇人。沈渔不禁想起幽渊,这位自称师兄、半堕落古仙的神秘存在,是否也与“窃道者”有关?
“多谢仙子告知。”沈渔将这些信息牢牢记下。
“不必。”沐冰云语气平淡,“既是合作,自当有所付出。接下来,是我宗目前掌握的,关于‘暗渊’在流云坊附近可能的活动区域及人员特征。”
她取出一枚淡蓝色的玉简,递给沈渔:“信息皆在其中,包括他们可能使用的联络暗号、功法特征、以及几处疑似据点的大致方位。其中‘黑水码头区’和‘废弃矿道’两处,你或已知晓。但另有一处,在城南‘红枫湖’底,有一处隐蔽的水下洞窟,疑似其物资中转或人员藏匿点,需格外留意。”
沈渔接过玉简,神识一扫,里面信息果然比钱富贵提供的详细得多,甚至附带了几幅简易地图和气息模拟图谱。这无疑是一份大礼。
“另外,”沐冰云看了一眼楚云澜,“云澜师弟接下来会留在流云坊一段时间,协助你调查,并作为联络桥梁。他修为尚可,且熟悉坊市情况,或能帮上忙。但需谨记,他代表北溟剑宗,行事需有分寸,莫要轻易卷入险地。”
楚云澜闻言一喜,能留下来与沈渔并肩作战,正合他意,连忙保证:“师姐放心,云澜定当谨慎行事,辅助沈兄弟查明真相,绝不鲁莽!”
沈渔也向楚云澜点头致意,多了这位筑基后期的剑修盟友,确实是一大助力。
“既已交代完毕,我便不久留了。”沐冰云似乎并不想在此地多待,“北域尚有要事需处理。沈渔,望你好自为之,莫要辜负师尊的期望,也莫要……让我北溟剑宗的投资落空。”
她最后深深看了沈渔一眼,那眼神依旧冰冷,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随即,她身形化作一道冰蓝流光,冲天而起,瞬息间便消失在东北方向的天空尽头。
山谷中,只剩下沈渔和楚云澜两人。
“呼——”楚云澜长舒一口气,拍了拍胸口,“总算走了。沐师姐气场太强,在她面前我大气都不敢喘。”
沈渔笑了笑,将沐冰云给的玉简收起,正色道:“楚兄,接下来,恐怕要辛苦你了。”
“沈兄弟说的哪里话!”楚云澜摆手,“斩妖除魔,匡扶正道,本就是我辈修士分内之事!更何况还有宗门之命。你放心,我楚云澜定当全力相助!你说,咱们接下来先从哪里着手?”
沈渔略一思忖,道:“不急。沐仙子带来的信息需要消化,我们也需制定一个详细的计划。眼下有几件事需同时进行。”
他掰着手指数道:“第一,整合情报。将天机阁、北溟剑宗、以及我自身掌握的关于‘暗渊’、欧阳家、古战场失踪事件的所有信息进行梳理比对,找出关键节点和疑点。”
“第二,摸清敌情。重点探查沐仙子提及的‘红枫湖’水下洞窟,以及验证‘黑水码头区’和‘废弃矿道’的实际情况。同时,利用欧阳朔这条线,尝试获取更多欧阳家内部、尤其是‘沉渊谷’的近期动向。”
“第三,提升实力与准备。我需要尽快突破至筑基五层,并炼制几样急需之物。楚兄你也需熟悉流云坊环境,并准备一些应对阴邪功法的特殊手段。”
“第四,寻找同伴。苏婉儿、赵千钧等人下落不明,是天机阁和城主府也在追查的事,我们也不能放弃。需利用现有信息(苍梧山脉、无尽沙海),尝试寻找线索,或等待天机阁进一步消息。”
“第五,也是最重要的,”沈渔目光锐利,“我们需要一个安全、隐蔽、且能快速反应的临时据点。松涛院虽安全,但在官方眼皮底下,不便进行秘密活动。”
楚云澜听得连连点头:“沈兄弟思虑周全!那据点之事,我倒有个想法。我在流云坊有个远房表亲,在城西开了一家不大不小的‘百炼兵器铺’,后院颇为宽敞,且有他自家布置的防护阵法,还算可靠。此人是我母族旁系,为人本分,值得信任。或可借用其地,作为我们暗中聚会、商议之所。”
“哦?可靠吗?”沈渔问道。
“绝对可靠!”楚云澜拍胸脯保证,“我这位表叔是个痴迷炼器的老实人,修为不高(炼气圆满),但嘴严,且对家族(指楚云澜母亲一族)颇为忠诚。我们只需以‘暗中调查流云坊邪修’为由,借用其地,他必会配合,且不会多问。”
沈渔想了想,点头道:“如此甚好。那便麻烦楚兄尽快安排,将此据点确定下来。”
“包在我身上!”楚云澜应下。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比如联络暗号、紧急情况下的汇合地点、信息传递方式等。楚云澜将北溟剑宗特有的一种、极难仿制的“剑心符”交给沈渔数张,用于紧急联络。
不知不觉,日头西斜。
“今日便先到此吧。”沈渔道,“楚兄先回坊市安排据点之事,并熟悉环境。我需回松涛院一趟,处理些事情,三日后,我们在你表叔的兵器铺后院碰头,开始行动。”
“好!三日后见!”楚云澜拱手,祭出飞剑,化作一道蓝光,向着流云坊方向飞去。
沈渔目送他离去,独自站在渐渐被暮色笼罩的山谷中。
与北溟剑宗的盟约,算是初步建立起来了。虽然沐冰云态度冰冷,北溟子目的不明,但至少多了一个强大的潜在盟友和情报来源。楚云澜的加入,更是直接增强了己方实力。
然而,沈渔心中并未有太多轻松。他知道,随着自己接触的势力越来越多(天机阁、北溟剑宗),卷入的漩涡也越来越深。各方利益交错,目的各异,自己稍有不慎,便可能成为棋子甚至牺牲品。
“合作,是为了更好的生存,也是为了积蓄力量。”沈渔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低声自语,“但归根结底,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手中的剑,和心中的道。”
他转身,向着流云坊方向,迈步下山。
身影融入苍茫暮色,坚定而孤独。
三日后,新的行动,即将开始。
而流云坊这潭深水,也必将因为他的搅动,掀起更大的波澜。
(第一百二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