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戚继光正色解释：朝廷得报后即刻发兵，自皇城押粮前来山高路远，故而至今日方抵。绝非弃淮西于不顾，诸位切莫误会。今日得遇也是机缘，望慎重决断。淮西灾情必得救治，若无去处者，随军返程方为上策。
粮食也好，蝗虫也好，我们将军定会处理妥当，事情结束前不会离开。
众人感激道：实在走投无路才想出城碰运气，没想到遇上各位军爷！
多谢军爷救命之恩！
戚继光摆手道：先歇着吧，粥快好了。几日没吃东西，先喝些稠粥养胃，每人都有份，绝不是稀汤寡水。
说话间又取出几袋干粮和水囊：慢慢吃，细嚼慢咽，管够。
难民们再未哄抢，戚继光的安抚起了作用。现场约莫二三十人，包括那个孩童。水里特意加了矿物盐，以防他们虚脱时直接饮水伤身。
周林低声问道：殿下方才让戚将军往水里加了什么？
贾玥挑眉：堂堂大祭司竟看不出来？猜猜看。
周林苦笑：您动作隐蔽，我哪里猜得到。
不过是碾细的盐罢了。贾玥解释道，这些人严重脱水，盐水正好调理。
周林颇感意外：殿下年纪轻轻，见识倒广。
寻常食盐罢了，不值什么。贾玥淡然回应。
不过有件事颇耐人寻味，不知你可曾留意。
若遭蝗灾围困，缺粮数日尚在情理之中。
可这饮水之事，既是外出逃荒，总该准备周全。
看他们一行人唇干舌燥的模样，倒像是多日滴水未进，着实蹊跷。
周林闻言一怔，细想之下确是如此。
他轻捻胡须沉吟片刻道：照常理推断，必是城中水源出了变故。
贾玥颔首道：正有此意。
既与水源有关，便与蝗灾无涉。贾玥眸光微敛——此事愈发耐人寻味了！
先前不过是揣测幕后有人操纵，如今看来，分明就是有人作祟！
戚继光命伙头军备了顿粗茶淡饭，逃荒百姓饱食后千恩万谢。
戚继光摆手问道：诸位接下来作何打算？我军也该拔营了。
众人面面相觑之际，那中年汉子再度上前：官爷，您方才所言当真？咱们回乡定有饭吃？
数十道目光齐刷刷投来，俱是盼着准话。
城楼上的贾玥打了个手势，戚继光当即会意：诸位放心，有我们将军坐镇，断不会教百姓饿着。
中年汉子回头看了看同伴，斩钉截铁道：那我们回乡！淮西终究是根，若非走投无路，谁愿背井离乡？
对对！跟着官爷回去！横竖也无处投奔！
转眼间几十号人皆改了主意，都要随着大军同返淮西。
贾玥转头望向周林道：这段路程由你步行，需要我为你备匹马吗？
看下方那些人，行走反不及你稳健。
周林撇了撇嘴，这般言语，倒叫他无言以对。
殿下之物自然听凭殿下处置。还得多谢殿 ** 恤我这把老骨头。
贾玥听着他酸溜溜的语调，嘴角微微上扬。
他令士兵将那辆板车推下去供众人使用。
戚继光见到车辆驶来，立即领会了贾玥的用意。
他朝人群喊道：年迈体弱及患病者上车，其余人尽量步行，车辆位置有限。
众人倒也通情达理，刚用过餐食，男子们基本未曾登车，能走动的年轻女子也留在下面。
最终只有难以行走者和孩童得以乘车。
戚继光部署士兵沿途护送，随后回到贾玥身旁汇报情况。
他们状况如何？贾玥询问道。
表面看似无恙，却显得萎靡不振。具体缘由末将也说不清楚。
何须苦恼？先前不是说过他们身体状况本就有异。
具体病症尚需查验方能知晓。周林插话道。
贾玥颔首表示认同。
自从掌握了探查术后，他已能感知人体气息。
这些乡民周身萦绕的气息与身旁将士截然不同。
将士们气血充盈，而这些灾民气息衰弱，犹如风中残烛。
或许是灾荒所致，详情还需抵达当地才能查明。
行进途中不时遇见其他逃难百姓。
士兵们分发粮食饮水后，人们纷纷调转方向返程。
终究难离故土，但凡有口饭吃，谁愿颠沛流离？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第
戚继光听见周林的问话，转过头来打量着他：你觉得派文官押送粮草能顶什么用？要是遇上 ** ，他们除了发抖还能做什么？看来你对朝堂局势的了解还不如我。
贾玥接过话茬调侃道：你这老狐狸虽然不通政事，倒挺会琢磨人心。不过大周朝臣向来齐心，总不至于像南越那样搞出内乱。
他说着说着自己也迟疑起来。朝中重臣如秦相、何太师确实忠心耿耿，但底下那些胥吏层层盘剥，早就是公开的秘密。
第
高处不胜寒，殿下这个位置也不好坐。周林捻须大笑。
贾玥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不过转念一想：若连储君之位都容易坐，那这位置怕是早被人抢破头了。
残阳西沉时分，车队终于抵达淮西首府。整座淮西道划分五城，以方位命名：淮西、淮南、淮北、淮东、淮中。
离城门尚有百步，一股腐朽气息就扑面而来。贾玥勒住缰绳，身侧的周林也变了脸色：这城里头到底什么光景？连我这邪修都觉着晦气！
听着周林的话，戚继光调侃道：师伯，您总算肯承认练的是旁门左道了。
戚继光记得分明，往常周林总把那套 ** 吹得神乎其神！
如今逮着机会挖苦，岂能轻易放过？
贾玥抬手制止二人斗嘴，沉声道：
情况不妙。
他环顾四周，又望向后方逐渐靠近的流民队伍。
那些百姓也看见了城外驻扎的军队。
传令全军就地扎营，不得入城。立即在城门处开设粥棚，暂缓放百姓进城。我先去查探城内状况。
殿下，还是末将进去为宜，您千金之躯......
周林插嘴道：殿下百毒不侵，有何可虑？
戚继光正要争辩，贾玥颔首道：此言不虚。你在此整顿军务，周林从旁协助。淮西地界须加倍警惕。
戚继光立即正色抱拳：末将遵命！
这儿有戚小将军坐镇足矣。我随殿下进城，也好让他安心。
贾玥应允，与周林共赴城中。二人未乘马匹，徒步前行。
城中瘴疠之气较城外更甚！
腐朽腥臭弥漫街巷，死气沉沉。
殿下可发觉？城内尸骸遍地，活人也带着腐浊之气，怕是都染了恶疾。
他们穿行于横七竖八的病患之间。贾玥凝眉道：
事态严重。
贾玥注意到城中四处可见跳跃的蝗虫。
按常理，蝗虫很少会侵入城镇，除非存在异常情况。
在殿下抵达淮西前，我尚怀疑这是否为人力所为。
如今我可以断言，这必是有人刻意为之。
究竟是何人如此仇视大洲，竟要让淮西陷入绝境？
虽说淮西只有五座城池，但周边村镇数量不少。
若任其蔓延，整片区域都将受灾。
贾玥对周林的分析表示认同，觉得确有道理。
但幕后主使究竟是谁？他记得蝗灾早有预兆。
算上筹备时间，至少两月前就已开始谋划。
你有何见解？贾玥询问周林。
殿下想必已有判断。既是人为，必有所针对。
可能针对大周，也可能针对某些人或某个人。
我对大周内部了解有限。不过可以追查施法地。
说话间，周林轻点马背，竟悬浮于马上。
贾玥见他胸前画出奇异法印。
只见淡蓝法术波纹从他周身扩散开来。
这景象仅贾玥可见，旁人无法察觉。
施法完毕，周林仍保持原有姿态。
显然他在维持状态探查。
贾玥试着施展自己的探知术，但范围有限。
两人几乎同时收功。
可有所获？
周林答道：此人选址巧妙，施法点在淮中心的淮中城。
贾玥眉头紧锁，事情查明发生在那里，自然有人为因素。
殿下如何打算？不如我先到淮中城查看，殿下在此处理事务。
贾玥颔首：可，就劳烦你走一遭。
殿下何必客气！我这就动身。对了，带两名兵士同往，我去找戚小将军安排，他也安心，殿下也放心。
贾玥并无担忧，点头应允周林去办。
贾玥单独巡视城中，街上横卧的多是食不果腹之人。高墙深院紧闭的，显见是富贵之家。这般时候，他们只顾自身！
绕至府衙前，衙署同样紧闭大门，门口聚集着许多百姓。
大人开恩，救救我们吧！
大人行行好，给些吃的！
大老爷赏口水喝吧！
别喊了，若这些大人们肯管，早就开门了！等到现在，分明不管我们死活...
众人呼喊之际，墙角传来虚弱男声。贾玥循声望去。
那人倚墙而坐，面色灰黄，衣衫褴褛。脸上青紫，嘴唇惨白，显然病重多时。
贾玥蹙眉问道：你们在此多久了？
闻声，众人迟缓抬头。那男子瞥了一眼，气若游丝地说：
约莫十多日。自从淮西城开始死人，府衙就紧闭大门。你是过路的吧，趁还有力气快走。
贾玥颇感意外，这人沦落到如此境地，竟仍牵挂路人安危。
不必忧心，都别躺着了，互相搀扶着去城门吧。
城门外已设粥棚，人人有份，莫要争抢。
到了按规矩排队便是，快些动身，莫耽搁。
话音落下，连始终低首的流民也都抬起了头。
你这人，该不会在诓我们？
贾玥低头捻了捻雪白袍角，舌尖抵住后槽牙。
莫非未着铠甲，言语便失了分量？
骗你们作甚？亲眼去看看便知。速去！
终于有人踉跄着爬起来。
贾玥继续穿行于街巷，已将淮西城灾情摸清七八。
沿途不断催促百姓前往城门，有人拖家带口动身，也有些先派青壮探路。
更多人仍蜷缩原地——这年头，能占个遮风的角落也是造化。
行至城中古井，贾玥俯身查看。单凭肉眼，井水与寻常无异。
他闭目掐诀，神识如游鱼潜入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