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也就尚未归来的田安还算正常些。只能劳烦公主随行一趟了。”
“无妨。”
嬴阴笑容明媚。
马车缓缓驶离咸阳城。张上卿是要去耕种吗?”
嬴阴好奇地盯着那把锄头。
正说着,却见张罗忽然解开朝服衣带。
少女霎时红了脸颊,目光游移不定。
莫非张上卿要行僭越之举?这马车可是四面透光的。
或许下次该学巴清夫人,乘那种密闭的轿厢出行?
待她心绪纷乱之际,张罗已换好一身常服。
原来那女子是扁鹊传人。
当年扁鹊惨死秦地,只余头颅返葬。
若此人仍心怀怨恨,倒不便表露官身。
况且朝服行动确实不便。
发觉自己会错意,嬴阴慌忙移开视线。公主怎么了?”
“无事。”
她飞快岔开话题,“方才问你是否要耕种?”
“正是。”
张罗颔首,“若试种成功,这占城稻日后将由内史府广推天下。”
说起农事,他顿时滔滔不绝。
嬴阴亦专注聆听,竟能对答如流。
二人相谈甚欢,直至提及胡亥。近日亥弟迷上你制的玻璃器,今日特地去作坊挑选。
我告诉他那是沙砾所制,他却置若罔闻。”
嬴阴正色道,“若他妨碍正事,上卿不必顾忌。”
张罗眉峰微蹙:“不过些小玩意儿,谈不上妨碍。”
但明日须命人清点胡亥取走的数目——该收的银钱分文不能少,正好借机试探。将闾皇兄与高皇兄不日将归,不知如今是何模样了。”
比起胡亥,嬴阴更亲近这两位兄长。
深宫寂寥,除父皇外,唯有与张罗闲谈方能排遣。
同一时刻,武成侯府内。
王贲正为王翦诵读王离家书。好!这小子总算挣得灭国功勋!”
王翦抚掌大笑,忽又掩唇轻咳,“我王氏三代皆立灭国之功,青史必当大书一笔!”
王贲含笑应和:“若非他性情有所长进,儿臣断不敢放他出征。”
“此言极是。”
王翦捋须沉吟,“待他凯旋,你亲去城外相迎。”
“诺。”
老将军话锋一转:“东北垦荒之事,依那辽阔疆土,恐人力难以为继。
以张上卿作风,必不愿大兴徭役,故唯有一策——”
“贲儿,可愿再披战甲?”
王贲眸中精光乍现,复又暗敛。
王氏父子自大秦一统天下后,一直低调行事多年。
王翦叹息一声,道:“罢了,之前曾说要宴请那位张上卿,王离也因他有所改变。”
“无论是敬佩他的才能品德,还是因王离之事答谢,亦或是让老夫真正看明白了陛下……日后你若遇见他,便代我邀他前来一叙。”
“孩儿明白。”
王贲虽不解其意,仍恭敬应下。
若遇得见……想来便是王离归来的那日。
难怪父亲要亲自去迎儿子。
王翦再度轻叹,微微仰首,苦笑道:“从前,或许是老夫低估了陛下的胸襟。”
“也不知陛下心中,是否在取笑我这老匹夫……”
章台宫内,蒙毅与淳于越觐见皇帝。
待随行之人退下后,殿内仅剩君臣三人。
嬴政对他们选派至玄菟、乐浪、临屯三郡的人选并无异议。
人退罢,淳于越当即上前奏事。
他先向嬴政询问张罗再次主张开战的缘由,得知是因东北大耕地未来将缺人手,不由冷哼一声。陛下,听闻东胡近来屡屡逼近燕地长城五十里内,臣以为,当严加探查。”
“而今张罗又蛊惑陛下兴兵,臣 出使东胡,以震慑其嚣张气焰。”
嬴政闻言微怔,一时难以分辨淳于越那声冷哼是针对张罗,还是针对东胡。
说他无意,却又指张罗“蛊惑”
。
但皇帝仍颔首道:“准。”
淳于越肃然拱手:“臣必不辱使命。”
嬴政忽而想起一事,问道:“朕听闻,你在匈奴时曾救下一名孩童,名叫赵破奴,聪慧过人?”
淳于越面上罕见地浮现一丝得意之色。正是,此乃臣之幸事。”
赵破奴性情坚毅,勤学苦练,心无旁骛。
虽启蒙较晚,却进步神速。
嬴政沉吟道:“胡亥贪玩,朕欲让赵破奴与之作伴读——”
“不可!”
淳于越大惊失色,“陛下,破奴年幼莽撞,恐冲撞公子。
此事万万不妥!”
他还记得,赵破奴初见胡亥时便直言其“非善类”
。
那是他在匈奴磨砺出的敏锐直觉。
即便可能触怒圣意,他也绝不愿将这孩子送入胡亥身旁。
嬴政见状,亦不再勉强。
他本是想借赵破奴勤勉之性,磨一磨胡亥的浮躁心性。
咸阳城外,马车缓缓前行。
车厢内,嬴阴曼兴致盎然地与张罗叙说儿时趣事。
只是提及胡亥时,她亦不由叹息。
这幼弟自幼受尽宠爱,心思与循规蹈矩的兄长们迥然不同。
年幼时便不懂体恤他人。
如今虽装作勤学模样,却骗不过任何人。
贪玩享乐的本性丝毫未改。
张罗静默聆听,未发一言。
直到马车停驻在某处。
他提着锄头走下马车。竟是此处。
嬴阴也随之而下。
上次与张罗同来时,竟未发觉此处藏有新稻种。
既出自内史张罗之手,必非寻常之物。
更何况这稻种将要广传天下。
吩咐车夫与随从在路边等候后,
嬴阴随张罗步入田间。
见扁鹊后人尚未到来,张罗自行查看占城稻长势。若维持两日一次,约二十日便可成熟。他暗自思忖。
嬴阴静立一旁。
目光渐渐柔软,唇角不自觉浮起笑意。
忽然,路旁传来马匹嘶鸣。怎么回事?嬴阴蹙眉跺脚,转身查看。
见马匹倒地,惊呼:马死了?
张罗止步道:公主且去查看,许是出了状况。
待嬴阴身影消失在小坡下,张罗轻唤:出来吧。
背着药筐的秦念缓步现身。
张罗无奈:何苦惊扰他人马匹?
秦念眸光清冷。
她已守候两个时辰,望见田中人影正欲上前,
却被华服少女与随从所阻。
那辆马车勾起她的记忆。
数日前途经甘蔗园时,曾与此车擦肩而过。
当时只见车内人半张面容。
霎时间,心头涌起莫名的失落感。不喜人多。她声若寒冰。是我疏忽。张罗疑是对方不善交际,昨日商议之事......
秦念截断话语:闲言免谈,解药何在?
虽心存厌恶,她仍未忘初衷。
既这权贵子弟尚有价值,不妨暂且周旋。
待其所谓医书不堪入目时,
正好借机探听所需消息。在此!张罗忙不迭奉上青瓷药瓶。现在只有三颗。”
“足够!”
秦念伸手,从张罗掌心取过药瓶。
张罗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暗自诧异。
这女子面容蜡黄,气色欠佳,
可这双手却白皙如玉,
莫非刻意伪装?
或是生得貌美,不得不遮掩?
毕竟每次见她都是独自采药……
回头得请涯老去咸阳外查探一番。
秦念倒出一粒药丸,凑近轻嗅,
眉头骤然紧蹙。如何?”
张罗满眼期待。
她将药丸放回瓶中,迎上他的目光,多看了一眼。快则两三日,慢则五六日,我可试制仿药。”
张罗笑容一滞,
“仿制?我更盼真解药。”
秦念收好药瓶,淡淡道:
“你以为闻一闻就能辨尽百草?
我非神仙,不过凡人。”
说罢转身离去,
全然不问所中何毒。
这权贵仅能提供解药,连仿制都觉可行,
可见对毒性一无所知。
纵知晓毒名,世间千万奇毒,又有何用?
待秦念走远,嬴阴重新上楼。幸好马匹无恙,否则今日要走回去了。”
张罗微笑:“无碍。”
后来,他托涯老探查咸阳外的扁鹊传人。
屋内,秦念洗净脸上伪装,
望着水中倒影怔忡片刻,
“或许……不必再遮掩了?”
翌日,张罗在内史府批阅文书,
忽有小吏呈上宫中来函。
正是他先前所奏的商贾改良条陈,
皇帝已准,增补护卫队规:
人数限八千,军俸由少府支,统归太尉府,
调遣则由内史府掌管。
他当即命人誊抄张贴。
日暮时分,巴清匆匆赶来,
气息未定便唤道:“上卿!”
张罗抬眼:“夫人何事匆忙?”
她不是在忙着炒菜吗?
巴清平复了一下心情。上卿,月氏那边有六支商队同时回来了,之前您说要查验的。
剩下的六支七天后到。”
虽然商队各自行动,但他们约定同时出发、同时返回。
这样能降低风险。
若有队伍逾期未归,其他商队就会立即回大秦报信。
张罗眼睛顿时亮了。
我的黄瓜种子到了!
“走,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