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沈世昌那个窝囊废的报告,说这小子想去津门,他动用关系都办不成。
现在,这个烫手的山芋,居然扔到了自己手上。
“就这么简单?”傅作义有些不信。
“就这么简单。”
傅作义沉吟片刻,猛地一拍桌子。
“好!我答应你!不光是调令,只要你把药厂给我办妥了,津门站的站长,副站长,随你挑!”
“我傅作义说到做到!”
“总司令果然痛快。”任平生点点头,话锋却突然一转。
“不过,在我看来,无论是药厂,还是津门的职位,都只是这场见面会的开胃菜。”
“嗯?”傅作义的眼睛眯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任平生的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想跟总司令玩一场真正的豪赌!”
空气再次变得紧张。
傅冬菊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觉得任平生简直是疯了!
敢在自己父亲面前,说出“豪赌”这两个字的人,整个华北都找不出第二个!
“有意思。”傅作义不怒反笑,他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说来听听,怎么个赌法?”
任平生看着他,眼神灼灼。
“我就赌,红党攻打津门,从总攻开始,到津门被彻底攻克,绝对用不了两天时间!”
“放肆!”
傅作义勃然大怒,猛地站起身,一股铁血将帅的煞气喷涌而出!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津门城防固若金汤,我陈长捷的十万大军枕戈待旦。”
“还有我亲自设计的工事体系!别说两天,两个月他们也别想啃下来!”
他指着任平生的鼻子,怒喝道:“你这是在动摇我军心!疯子!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面对傅作义雷霆般的怒火,任平生却稳如泰山。
他甚至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才开口。
“总司令先别动气。”
“我只是说出一种可能性,您这么激动,是为什么?”
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难道……您对自己的布防,其实也没那么自信?”
“你!”傅作义被他这句话噎得满脸通红。
激将法!
赤裸裸的激将法!
可他偏偏就吃这一套!
“好!好!好!”傅作义怒极反笑,连说三个好字。
、“我跟你赌!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个预料法!”
他大手一挥。
“如果你输了,你的药厂,你的人,都归我!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可以。”任平生点头,“如果我输了,任凭总司令处置。”
“哼!”傅作义冷哼一声。
“你等着!明天,你的调令就会送到你手上!滚去津门,亲眼看着你是怎么输的!”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总司令请留步。”
任平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傅作义脚步一顿,不耐烦地回头:“还有什么事?”
“您好像忘了。”任平生站起身,神色平静地看着他。
“我们的赌约,只说了我输了会怎么样。”
“还没说,如果我赢了呢?”
傅作义一愣,随即问道:“你想要什么?钱?还是更高的官职?”
任平生摇了摇头。
他脸上的所有戏谑和玩味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如果我赢了,我什么都不要。”
“我只恳请傅总司令,为了北平城里数百万的百姓,为了您麾下数十万将士的性命……”
他深深地看着傅作义的眼睛,一字一顿。
“与红党,进行和谈!”
轰!
傅作义的大脑一片空白。
和谈?
他做梦都没想到,任平生布了这么大一个局,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最终的目的,居然是这个!
他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干得发不出声音。
任平生继续说道:“总司令,北平是千年古都,这里的百姓何其无辜?”
“难道真要让他们跟着这座城市一起,化为焦土吗?”
“蒋公远在南京,他只把您和您的部队当成棋子,随时可以牺牲。”
“他根本不在乎北平的存亡,更不在乎百姓的死活!”
“你胡说!”傅作义下意识地反驳。
“我胡说?”任平生冷笑。
“那您知道,主张和平的北平市长何思源先生,为什么前几天会遭到刺杀吗?”
傅作义瞳孔骤缩。
这件事他当然知道,还下令彻查,但毫无头绪。
“是蒋公下令,毛人凤执行!目的,就是为了堵住所有主和派的嘴!”
任平生往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
“而执行这次刺杀任务的,不巧,正是我在保密局的……兄弟。”
一瞬间,所有的信息在傅作义的脑海里串联了起来。
毛人凤的电话,沈世昌的为难,链霉素的出现,津门的赌约,以及最后这个惊天动地的请求!
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这已经不是璞玉了,这是一把藏在鞘里的绝世宝刀!
良久。
傅作义吐出一口浊气,重新坐下。
他盯着任平生,缓缓开口。
“好,我答应你。”
“如果你赢了,我就放下武器,开启和谈。”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
“但是,如果你输了……我的马厩里,还缺一个喂马的马夫。”
“你就给我……喂一辈子马吧!”
从傅作义的府邸走出来,北平冬夜的冷风一吹,任平生才感到后背已经湿透了。
刚才那一场豪赌,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
任何一个环节出错,他现在可能已经是一具尸体,或者正在去往某个秘密监狱的路上。
他抬头看了一眼被阴云遮蔽的夜空,长长吐出一口白气。
为了给东北野战军送去那批关键的火箭炮。
他动用了自己在保密局内外的所有关系,几乎掏空了家底。
但那只是第一步。
想要保全北平这座千年古都,真正起决定作用的,只有一个人。
傅作义。
所以,他必须来,必须用这种近乎疯狂的方式,在这位华北“剿总”总司令的心里。
凿开一道裂缝。
一道通往和平的裂缝。
至于津门的战局……
任平生嘴角微微上翘。
那根本不是一场赌博。
那是一场他早已知晓结局的表演。
他需要做的,只是拉着傅作义,一起成为这场大戏的观众。
回到自己位于胡同深处的宅院门口,任平生刚准备推门。
却发现门前的阴影里,站着一个瘦弱的身影。
那人影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看到他回来,像是受惊的兔子,猛地一颤,然后快步走了上来。
是牧春花。
六国饭店的那个女招待。
“任先生。”
牧春花的声音带着哭腔,脸上满是惶恐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