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耳朵这才半信半疑,小心翼翼地在石凳上坐了半个屁股,腰杆挺得笔直。
任平生看着他那副紧张样,觉得有些好笑。
他把一个焦圈递过去。
“我找了那么多人,最后选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小耳朵捧着焦圈,受宠若惊,连忙摇头。
“因为你小耳朵,虽然是个混子,但还讲点道理,守点规矩。”
任平生的声音很平淡,却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我用人,不看他以前是干嘛的,就看他做事,讲不讲规矩。”
“我的规矩也很简单。”
任平生看着小耳朵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就三个字。”
“无愧于己。”
无愧于己?
小耳朵在心里默念着这四个字,眼神里全是茫然。
混江湖的,谁不是为了钱,为了地盘,打打杀杀,尔虞我诈,谁还管得了什么愧不愧的。
“不懂?”任平生笑了笑,拿起勺子喝了口豆汁儿,那股子酸爽让他精神一振。
“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就懂了。”
“我以前,是保密局的。”
“噗!”
小耳朵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豆汁儿,直接喷了出来。
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任平生,脑子里嗡嗡作响。
保密局?
那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阎王殿!
眼前这个和和气气的年轻人,是阎王殿里出来的?
“但是呢,”任平生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我没少帮红党那边的人。”
小耳朵彻底石化了。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
保密局的人,帮红党?
这是什么操作?这简直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两头不讨好啊!
“为什么?”小耳朵下意识地问出口。
“因为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任平生淡淡地说,“求个心安,无愧于己。”
这一刻,小耳朵看着任平生的眼神,彻底变了。
之前的敬畏,是因为金海的态度,是因为对大人物的恐惧。
而现在,是一种发自内心的震撼和折服。
他混迹底层,见多了人性的丑恶和肮脏,也见过所谓的“大人物”们是如何的道貌岸然。
可他从未见过像任平生这样的人。
身在泥潭,心向光明。
这是一种他无法理解,却又无比向往的境界。
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那些为了几块大洋、一块地盘打生打死的日子,活得真他妈跟狗一样。
小耳朵猛地站起身,退后两步。
然后。
“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一个响头重重地磕在了青石板上。
“任先生!从今往后,我小耳朵这条命,就是您的!”
“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您让我打狗,我绝不撵鸡!”
“但有二心,天打雷劈!”
任平生没有去扶他。
他受得起这一跪。
吃完早饭,院子里多了两个箱子。
一个装着金条,一个装着药品。
任平生指着箱子,开始下达指令。
“小耳朵,这箱金条,你亲自送去沈公馆,交给一个叫柳如丝的小姐。记住,只交给她本人。”
“金海,这箱药,你也送去沈公馆,交给管家就行。”
“是!”两人齐声应道。
看着他们离开,任平生又对院子里另一个角落里,一个始终沉默不语、如同影子的男人说道。
“双鹰。”
燕双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先生。”
“去,想办法联系上傅作义的女儿,傅冬菊。”
“另外,给我盯紧了何思源那边,他最近有什么动静,随时向我汇报。”
“明白。”燕双鹰的身影一闪,便消失不见。
整个院子,又恢复了安静。
任平生回到屋里,脱下了那身便服,换上了一套剪裁得体的笔挺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他对着镜子,调整了一下领带,脸上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慢慢收敛。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几分疏离和倨傲的矜贵。
整个人的气质,焕然一新。
他要去见一个人。
一个即将成为他棋盘上最重要棋子之一的女人。
柳如丝。
城东,小洋楼区。
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稳稳地停在一栋三层高的西式别墅前。
任平生推开车门,走了下来。他抬头看了一眼这栋精致的建筑,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这里就是柳如丝的香闺,北平城里有名的销金窟,多少达官贵人想进都进不来的地方。
他迈步上前,直接按响了门铃。
“叮咚——”
清脆的铃声过后,门开了一道缝,一个穿着女仆装的小丫头探出脑袋,警惕地打量着他。
“你找谁?”
“我找柳如丝。”任平生言简意赅。
“小姐不见客。”小丫头萍萍上下扫了他一眼,看他穿着不凡,但眼神里的戒备却一点没少。
任平生根本懒得跟她废话,伸手直接推开了门。
萍萍被他这一下搞得措手不及,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你怎么能硬闯!”她又惊又怒。
任平生径直走进客厅,自顾自地在沙发上坐下,双腿交叠,环顾着四周奢华的装潢。
“去,泡壶茶来。”他头也不抬地吩咐道,那口气,自然得就跟在自己家一样。
萍萍气得小脸通红,正要发作,楼梯上传来一个清冷的女声。
“萍萍,听他的。”
柳如丝穿着一身丝质的睡袍,扶着雕花的栏杆,缓缓走了下来。
她显然是刚接到电话,脸上还带着几分被打扰的不悦和一丝无奈。
“小姐……”萍萍委屈地喊道。
“去吧。”柳如丝挥了挥手。
萍萍不敢违逆,只好狠狠瞪了任平生一眼,不情不愿地走向了厨房。
柳如丝走到任平生对面的沙发坐下,一双凤眼冷冷地盯着他。
“你就是任平生?”
“是我。”
“我爹都跟你说了?”
“说了。”
“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逼他?”柳如丝的语气里带着审问的意味。
“他那个人,我比谁都清楚,能让他把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推出来当交易品,你手里的牌,不小吧?”
任平生端起刚刚送上来的茶,吹了吹热气,慢悠悠地品了一口。
“柳小姐,你搞错了一件事。”
他放下茶杯,抬眼看向她,眼神里没有半分男女之情,只有纯粹的审视和评估。
“我对你这个人,不感兴趣。”
柳如丝愣住了。
她听过各种各样的开场白,有吹捧她美貌的,有炫耀自己家世的,有故作深沉的。
但这么直接、这么不留情面的,还是头一回。
这感觉,怪怪的。
“我跟你父亲做的,是一笔交易。”任平生继续说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他手里的军用物资,城外的黄金,还有他自己的命,是我的筹码。”
“而你,只是这笔交易的联络人,一个保险。”
他身体微微前倾,盯着柳如丝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