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零七分,天光微亮,空气里还带着露水的湿冷。
一辆半旧的轮椅悄无声息地滑入西巷,停在了那辆色彩斑斓、被装饰得如同神龛的维修车前。
轮椅上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面容清秀,嘴唇抿得紧紧的,一双眼睛却像淬了火的黑曜石,倔强得惊人。
他叫陈默,是西巷里最沉默的孩子。
凌天昨晚被洛璃她们的“整活”闹得半夜才睡,此刻正被零七设定的生物钟闹钟强行唤醒,打着哈欠过来准备开张。
他一眼就看到了轮椅上的陈默,以及他腿上放着的一双几乎磨平了鞋底的旧运动鞋。
巷子里的其他孩子也陆陆续续围了过来,但都默契地保持着距离,气氛有些凝重。
他们都认识陈默,也知道他为什么坐着轮椅。
“大哥哥。”陈默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我……我想修车。”
凌天叼着根没点燃的烟,懒洋洋地应道:“行啊,哪儿坏了?零件带了吗?”
陈默摇了摇头,伸出瘦削的手,将那双旧运动鞋递了过去。
他的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
“我要修一辆……能带我站起来的车。”
此言一出,周围的孩子们瞬间噤声。
他们看看陈默的腿,又看看那双旧鞋,脸上写满了不解与茫然。
修车怎么能让人站起来?
凌天却没笑,他接过那双鞋,掂了掂,鞋底的纹路几乎磨平,但鞋面却擦得干干净净。
他目光扫过少年,那双看似惺忪的睡眼里,闪过一丝洞悉一切的清明。
他身侧,一直抱着本“法典”的九尾不知何时翻到了新的一页,压低声音,用只有凌天能听到的语调说:“陈默,三年前车祸,脊椎神经受损,但根据医疗记录,并非完全断裂。医生说,高强度康复训练有百分之二十的几率恢复行走能力,但他放弃了。心理评估报告显示,他认为自己是被命运抛弃的人,内心已自我禁锢。”
凌天轻轻“嗯”了一声,将烟叼在嘴角,点了点头。
他明白了。
这孩子要修的不是车,他要的是一个证明,一个他能够亲手修正自己“故障”命运的仪式,一个让他相信自己能被“命运”重新选择的凭证。
而这辆被孩子们用信念和胡闹堆砌起来的“梦想维修车”,恰好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上午十点整,一身劲装的苏沐雪结束晨练,也来到了西巷。
她看到了沉默的少年和那双摆在工具箱上的旧鞋,几乎瞬间就明白了什么。
作为重生者,她比任何人都懂那种与命运抗争的无力感和对一丝希望的渴求。
她没有多言,只是从随身的战术背包里拿出一个信封,信封里是一份本市顶级康复中心的匿名捐赠试训名额。
然而,她并没有直接把信封交给少年。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她将信封放进了维修车最大的那个工具箱里,然后“咔哒”一声锁上。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笔,在一张便签上写下几行字,贴在箱盖上。
“修好五辆残障辅助车,钥匙自现。”
字迹清冷,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做完这一切,她深深地看了陈默一眼,转身离去。
直接的施舍只会加深少年的无力感,让他觉得自己只是个可怜的受助者。
唯有让他靠自己的双手“挣”来这个机会,才能真正撬动他内心那把名为“放弃”的锁。
陈默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张字条,苍白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微微发抖。
几秒后,他深吸一口气,滑动轮椅靠近,从旁边拿起一把扳手。
第一个目标,是一辆被遗弃在角落、轮子都掉了一个的儿童助行车。
中午十二点半,洛璃带着阿昭,提着几大袋零食和饮料来到现场。
看到埋头苦干的陈默,她眼珠一转,立刻有了主意。
“姐妹们,兄弟们!‘梦想维修车’发布新任务啦!”她拍着手,神采飞扬地宣布,“我们发起‘代工赎愿’活动!我们每帮小默哥多修一个零件,就能为他积攒一点‘功德点’,加速解锁宝箱!”
她从身后拿出一块圆形的木牌,上面用马克笔画着一圈复杂的齿轮图案。
“这就是‘命运齿轮’!每完成一项小任务,我们就来刻上一道痕!阿昭,宣读规则!”
被点名的小跟班阿昭立刻清了清嗓子,有模有样地念道:“每一锤,都是替他敲碎一点宿命!每一次拧紧螺丝,都是在校准他未来的脚步!”
话音刚落,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虚拟世界里,零七的代码流瞬间捕捉到了这个场景。
下一秒,附近一栋居民楼最干净的白墙上,一道柔和的光束投射出一个巨大的、与洛璃手中木牌一模一样的“命运齿轮”投影。
每当孩子们完成一个零件的修复,那投影上的刻度就会亮起一格。
这面墙,瞬间成了西巷里最亮的精神灯塔,吸引了所有路过居民的目光。
下午四点十七分,意外发生。
陈默在尝试焊接一个断裂的金属支架时,滚烫的焊渣溅到了他的手指上,烫出了一个燎泡。
剧痛让他手一抖,几乎将焊枪扔在地上。
他看着自己被烫伤的手指,又看了看还差一大截才能完成的任务,眼中的火焰瞬间黯淡下去,浮现出浓浓的疲惫与绝望。
或许……自己真的不行。
就在他准备放弃时,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凌天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蹲下身,撸起自己的袖子,露出一道从手腕延伸到小臂、至今仍有些焦黑的狰狞疤痕。
“看见没?”他语气平淡,“当年我在南极火山口旁边烤串,想试试熔岩烤肉什么味儿,结果脚下一滑,整条胳膊都燎进去了,烧得比你这狠多了。可后来……不照样一手调酒,一手翻串?”
这牛吹得离谱,却让陈默愣住了。
凌天顺手拿起那双旧运动鞋,用两根结实的扎带,将它们牢牢地绑在了他正在修理的那辆助行车的车架前端。
“别总想着自己跑,”凌天拍了拍车架,“你让它先转起来。车轮滚动的每一圈,都算替你跑了。”
当晚,一段合成影像在本地社交网络悄然流传。
视频里,在那面“命运齿轮”光墙的背景下,无数孩子的虚影推着那辆绑着运动鞋的助行车,仿佛绕着整座城市跑了一圈。
车轮碾过之处,地面浮现出星光般的轨迹。
视频的配文很简单:“他还没出发,但我们先替他跑完了全程。”
发布者,是零七。
傍晚七点整,夕阳的余晖将整条西巷染成金色。
随着最后一颗螺丝被拧紧,陈默终于完成了第五辆残障辅助车的调试。
他缓缓滑到那个大工具箱前,箱盖上的锁“啪”的一声自动弹开,露出了里面的钥匙和那个装着试训名额的信封。
巷子里一片欢呼。
然而,陈默并没有立刻去拿那把钥匙。
他沉默地凝视了片刻,然后拿起自己用了一下午的扳手,轻轻放回了工具箱的正中央。
接着,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新的纸条,压在了扳手下面。
纸条上写着:“下次,轮到我帮别人修梦。”
做完这一切,他才拿起钥匙,对周围所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凌天远远地站在阴影里,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他仰头灌了一大口二锅头,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灼热的暖意。
他低声喃喃道:“修到最后,哪还有什么车……不过是一群人,互相扛着,往前走罢了。”
夜幕降临,那辆“梦想维修车”的影子在路灯下被拉得很长很长,不再像一头怪兽,反而像一条笔直铺开、通往未来的轨道。
由这场善意共鸣所催生出的庞大信念之力,如同看不见的溪流,尽数汇入了车身之内。
车上那些被孩子们挂上去的小铃铛,在无风的夜里,忽然极有韵律地、轻轻地,“叮”的响了一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车体深处,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