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咔哒”一声开启,走下来一男一女,都穿着印有“社区服务”字样的蓝色马甲。
年轻的那个叫小张,手里拿着个文件夹,一脸严肃,像是来执行什么重大任务。
年长的那个姓王,眼皮耷拉着,透着一股见怪不怪的疲惫。
“就是这儿了,王哥。”小张对照着手里的地址,“西巷深处,违规占用公共区域的废弃车辆,居民投诉存在安全隐患。”
老王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朝巷子深处望去。
这一望,他那点睡意顿时烟消云散。
只见那辆色彩斑斓的维修车前,赫然被人用白色米粒撒出了一个不规则的圆圈,圈内还零星插着几片削尖的桃木片。
整个布局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像是什么乡野神婆的简陋法坛。
“这……什么情况?”小张的笔尖悬在登记表上,不知该如何下笔。
一个清瘦的身影从旁边的阴影里踱步而出,正是九尾。
他怀里抱着那本厚厚的《无屋之堂》法典打印稿,神情庄重得如同即将开庭的法官。
他看都没看两个工作人员,只是对着那辆车,用一种平稳无波的语调庄严宣布:“此车已入地脉,受西巷风水庇护。每日寅时三刻需喂香灰水一碗,卯时须听童谣一首。凡擅动者,气运冲撞,招霉三年。”
小张的嘴巴张成了“o”形,这是什么封建迷信的当代复兴现场?
他下意识地看向老王,只见这位老油条非但没有斥责,反而皱着眉,后退了半步。
“那个……同志,”小张试图讲道理,“这是公共区域,你这……”
九尾终于将目光转向他,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体:“我只是记录者与宣告者,不负责解释。规矩如此。”
小张彻底没辙了,他掏出手机,对着那诡异的米圈和桃木片“咔嚓”拍了张照,连同九尾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也收了进去,发到了工作群里,并附上一句发自灵魂的疑问:“领导,现场情况复杂,这算非法集会还是需要申请民俗保护?”
上午九点十四分,街道办的指令终于下来了:不管什么民俗,先按违规停放处理,拖走。
一辆小型拖车慢吞吞地开进了西巷,几个工作人员拿着牵引绳,面带不耐地准备动手。
孩子们围在一旁,敢怒不敢言。
就在此时,一道飒爽的身影悄然出现。
苏沐雪结束了晨练,双手插在战术裤口袋里,墨镜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她看到拖车和那几个气势汹汹的工作人员,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
她没有废话,径直走到维修车前。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她忽然单膝跪地,动作干净利落,仿佛骑士向君王宣誓。
紧接着,她从战术腰包里摸出一枚古旧的铜钱,屈指一弹。
“嗡——”
铜钱在空中高速旋转,发出一阵轻鸣,阳光下划出一道金色的轨迹,最后“叮”的一声落在坚硬的水泥地上。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枚铜钱,竟然没有倒下,而是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稳稳地立在了地面上。
巷子里死一般寂静。
苏沐雪缓缓站起身,冷冽的目光扫过那几个僵住的工作人员:“这车,认主了。”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寒意,“你们动它,就是挑战我们斗技协会的规矩。”
斗技协会?
那是什么?
听起来就像某个不好惹的地下武馆。
再看看这女人利落的身手,和地上那枚邪门到竖起来的铜钱……几个工作人员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两步。
这年头,宁可得罪城管,也别招惹这些练家子,谁知道他们背后有什么师门背景。
这神秘的“立桩仪式”,他们可不敢打扰。
中午十二点整,正当工作人员进退两难,打电话回单位请示时,洛璃带着阿昭闪亮登场。
她手里提着一个老式录音机,“啪”地按下播放键。
一阵荒腔走板、五音不全的古怪小调瞬间响彻整个西巷:“修车不修心呐喂,修心不修魂……风水轮流转哟,谁碰谁倒霉嘿!”
正是凌天昨晚喝醉后随口哼唱的胡言乱语。
“听见没有!”洛璃叉着腰,像个神气的女巫,“这是我们请来的‘镇车神曲’!每日正午必须循环播放三遍,驱散‘废铁邪祟’,否则车里的零件精怪就会跑出来作祟!”
她话音刚落,旁边早就排练好的孩子们“呼啦”一下全围了上来。
他们不知从哪找来各种破面具戴在脸上,手里拿着破盆烂碗,“咣咣当当”地敲打起来,嘴里还发出“呜呜啊啊”的怪叫,配合着那魔性的音乐,硬生生把一个社区维修点搞成了某种原始部落的祭祀现场。
带头的工作人员手一哆嗦,手机差点掉地上。
他赶紧把视频对准这群“小疯子”,传回了办公室。
视频那头,分管领导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这……这听着像什么邪教组织……影响太恶劣了。先放着,先放着!别激化矛盾,注意影响!”
下午三点二十分,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虚拟网络中,零七的代码流如水银泻地。
她悄无声息地侵入了市容监察系统的后台,在所有与“西巷梦想维修车”相关的工单末尾,自动添加了一行不起眼的系统备注。
【备注:该项目涉及区域性自发信仰雏形,疑似受《非物质文化遗产暂行保护条例》第7.3条(社区精神象征物)庇护。
任何执法行为需提前启动三轮社区民意听证及玄学顾问评估流程。】
这条备注漏洞百出,那个“第7.3条”更是她凭空捏造的。
但对于一个只想尽快结案的基层公务员来说,光是“民意听证”和“玄学评估”这几个字,就足以让他们望而却步。
同时,零七在覆盖全城的物联网公共广播频道中,发布了一条新的加密数据流,只有少数好事者和信息贩子能解读:“经数据模型推演,‘官僚系统介入西巷意愿指数’已下降百分之八十九,‘文化神秘性防御机制’判定生效。”
傍晚六点五十九分,夕阳的余晖洒满西巷。
凌天打着哈欠,晃晃悠悠地踱了过来。
他一到场,就看到自己的杰作已经被彻底玩坏了。
维修车上不知被谁挂满了小铃铛,车身被贴满了画着鬼画符的黄纸,车轮下还摆着几个苹果和橘子当供品,活脱脱一个街头流动法坛。
他差点没笑出声。这群家伙,真是一个比一个能整活。
他忍着笑,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卷,用打火机点燃,学着上香的样子拜了三拜,然后郑重地把烟插在生锈的车轴缝隙里。
青烟袅袅,还真有几分香火气。
“咳,”他清了清嗓子,对着一脸崇拜看着他的孩子们,眯眼道,“明天起,加一条新规矩。谁想动这车,不论是谁,都得先请‘车神’喝杯二锅头,以示敬意。”
话音未落,巷子里忽然平地刮起一阵风,吹得车上的小铃铛“叮铃铃”齐齐作响,仿佛在欢快地回应。
九尾站在一旁,默默翻开他那本法典的背面,用炭笔添上了一行隽秀的小字:神不自生,因信而成。
夜色渐深,喧闹的西巷终于归于平静。
那辆被层层“神话”包裹的维修车,在月光下静静矗立,像一头蛰伏的、怪诞而温和的巨兽。
由玩笑催生的信仰,被善意与守护浇灌,此刻已然拥有了属于自己的脉搏。
而任何一个初生的神只,都将开始聆听那些未曾宣之于口的祈祷,并以自身的方式,吸引着它命定的第一位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