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地上的血迹,一滴一滴往下落。手腕上的表还在震动,屏幕裂了条缝,光从里面漏出来,像快没电的灯泡。
林晚秋站在我面前,没说话,也没动。她的眼神落在我的手上,像是在看什么熟悉的东西。
然后她的皮肤开始发亮。
不是反光那种亮,是里面透出来的蓝。一条条纹路顺着她的手臂往上爬,像是有人用荧光笔在她身上画了电路图。她的呼吸变得很轻,几乎听不见。
我后退半步,脚底踩到一块碎玻璃,发出咔的一声。
下一秒,她背后缓缓张开一对翅膀。
不是鸟的那种,也不是天使。更像是由无数细小的金线编织成的网,每一根线上都挂着微小的光点,像数据流在跑。那些光点连在一起,组成一段段我看不懂的符号。
“系统需要更新。”她说。
声音不像平时那样平,而是叠了好几层,像是录音机同时播放好几段话。
“新容器已经准备好了。你不用再挣扎了。”
我脑子里嗡了一下。
腕表自动启动了“微表情透视”,视野边缘闪出红框,框住她的脸。但系统反馈是:无谎言波动。
她真的相信自己说的。
我低头看着掌心还在流血的伤口,弯腰,用指尖在地上写了一行字。
甜味是真实的。
这是沈哑最后留下的东西。我不知道它能不能用,但这是我唯一能抓住的线索。
写完这句,我闭了会眼,深吸一口气,启动“痕迹回溯”。
目标:林晚秋的记忆残片。
画面直接炸进我脑子里。
第一个场景:我在警校档案室,手里拿着刀,插进程砚的心脏。他倒下去的时候,我还笑了。
第二个:我站在教学楼顶,按下按钮,整个城市响起孢子信号音。街道上的人一个个抬头,眼睛变金。
第三个:我烧了所有案件卷宗,火光映着我的脸。背景音乐是《茉莉花》,但旋律被拉长、扭曲,听起来像某种胜利进行曲。
每一帧都清晰得离谱。我能看见自己衣服的褶皱,能看到程砚临死前瞳孔收缩的样子。
可不对劲。
我杀过程砚吗?没有。我烧过档案吗?也没有。更别说放孢子信号——我一直都在对抗系统。
而且这些画面里,我没有留下指纹。
不是戴手套,是根本没碰任何东西。就像我只是个投影,一个被操控的影子。
我睁开眼,喘了口气。
林晚秋还站在原地,翅膀微微颤动。
“这些都是假的。”我说,“你给我的记忆是伪造的。”
她没否认,只是轻轻摇头。
“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愿意接受哪一个。”
话音刚落,空气突然变了。
湖面上那层脑脊液开始冒泡,像是被加热了一样。金色的雾气从林晚秋体内溢出,在空中旋转,慢慢拼出一个人形。
白色大褂,长发,眼角有一颗小痣。
是我妈。
她抱着一个婴儿,站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脸上带着笑。
“默儿。”她开口,声音温柔,“杀了她,你就能解脱了。”
我愣住。
这不是幻觉。这声音……和十八岁生日那天收到的匿名信一模一样。
“你一直查真相,就是为了摆脱谎言。”她继续说,“现在机会来了。只要结束她的存在,你就是真正的神探。”
我咬了下舌头,疼感传来,确认我没被催眠。
可她接下来的动作让我浑身发冷。
她迈出一步,脚底下却没有沾到脑脊液。
液体应该会粘鞋,会留下痕迹。但她走过去的地方,干干净净。
破绽。
我立刻调用“逻辑链强化”,把刚才看到的所有矛盾点串起来:
林晚秋记忆里的我作案不留指纹;
我妈走路不沾液体;
还有那对翅膀的频率——刚才我注意到了,每震动一次,间隔都是1.37秒。
正好是《国际歌》副歌部分的节拍。
三个异常点同时指向同一个结论:这不是真实发生的事,是系统编的剧本。
“你以为拿我妈来压我,我就得听话?”我扯下腕表,狠狠砸在地上。
塑料壳炸开,芯片蹦出去老远。
“如果真相是要我背叛朋友才能拿到,那这真相不要也罢!”
话出口的瞬间,林晚秋的身体抖了一下。
她眼里的光闪了闪,像是信号不良的画面。
那对金色翅膀出现了一道裂痕,从中间断开一小截,光点四散飘落,掉进湖里没了动静。
我妈的影像也开始扭曲,嘴角忽然咧开,越拉越大,一直扯到耳根。瞳孔变成机械式的银灰色,像程砚那只义眼。
“你拒绝母亲的请求?”她说,声音已经不像人了,“那你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我没回答。
低头看着地上的表壳碎片,想起柯谨曾经说过一句话:**系统最怕的不是破解,是你选择不按规则走。**
我抬起手,抹了把脸上的汗,又摸了摸左腕。
那里空了。
没有表,没有提示音,也没有能力。
但我脑子很清楚。
林晚秋浮到了半空,身体一半是人,一半像是数据构成的虚影。她闭着眼,嘴唇微动,像是在接收指令。
湖面的雾气绕着我们打转,越来越浓。
突然,她睁开眼。
目光直直看向我。
“你知道为什么我能记住整条街的车牌号吗?”她问。
我一怔。
“因为那不是记忆。”她说,“是预加载。系统提前把信息塞进了我的大脑。就像你现在看到的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路径。”
她抬手,指尖划过锁骨位置。那里原本有蓝光,现在却暗了下来。
“但我记得食堂那次。”她声音低了些,“你请我吃煎饼果子,多加了根油条。你说‘女孩子别总饿着’。那时候系统还没上线,没人给我指令。”
我心头一震。
那顿饭是真的。
我记得她数了三次钱才付对金额,老板都急了。她算不清账,但记得每个同学的名字。
“所以我不全是假的。”她说,“哪怕我是容器,也有真实的部分。”
她的话还没说完,身后剩下的半边翅膀猛地一震。
金光暴涨,把她整个人包了进去。
等光芒散去,她又变成了刚才那个冰冷的形态,眼神空洞。
“容器已激活。”她机械地说,“清除变量420,执行最终筛选。”
她抬起手,指尖凝聚出一道光刃,对准我。
我站着没动。
掌心的血还在流,滴在地上,一滴,一滴。
我想起沈哑消失前说的话:**痛也是真实的。**
我宁愿信这个。
也不信你们给的“真相”。
她冲过来的速度很快,光刃划破空气,带起一阵嗡鸣。
我侧身躲开,但肩膀还是被擦到一下,火辣辣地疼。
落地时脚下一滑,摔在湖边。脑脊液沾了满手,黏糊糊的。
她转身,第二次逼近。
这一次,我没再试图用能力,也没想讲道理。
我只是盯着她的眼睛,大声喊:“煎饼果子要加蛋!你忘了?那天你说不要,结果我硬给你加了!”
她动作顿了一下。
光刃停在半空。
“你还记得味道吗?”我撑着地站起来,声音发抖,“你说太咸了,可还是吃完了吧?”
她的手指开始颤抖。
数据纹路在脸上忽明忽暗。
“如果你真是系统派来的刀,就不会为一口煎饼犹豫。”
我说完,伸手抹了把脸,把汗和血混在一起的液体甩了出去。
其中一滴,正好溅在她脸上。
她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被烫到。
翅膀剧烈震动,发出刺耳的噪音。
“警告:情感干扰超出阈值。”她喃喃道,“清除程序中断……指令冲突……”
她捂住头,单膝跪地。
半边脸还是冰冷的数据态,另一半却有了表情。
是痛苦。
也是挣扎。
我走过去,蹲在她旁边。
“我不知道谁是真谁是假。”我说,“但我知道,我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我自己选的。”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里,有光闪了一下。
像快没电的信号灯,微弱,但没灭。
湖面的雾气忽然退了回去,缩成一团,悬浮在空中,不再成型。
钟楼深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某种机器暂停运转的声音。
我坐在地上,靠着墙,喘着气。
左手掌还在流血,右手撑着地,有点发麻。
林晚秋半跪在湖边,翅膀只剩一角挂在肩上,其余都化成了光点,消散了。
她低着头,头发遮住了脸。
没有人说话。
远处,钟楼的指针停在十二点。
滴滴。
我口袋里突然响了一声。
低头一看,是那块碎掉的腕表,居然还在运行。
屏幕上只有一行字:
【容器状态:不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