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过那层水膜,身体落进一个安静的空间。
眼前没有火,也没有光。只有一张桌子,桌上摊着一本笔记本。纸页泛黄,上面写满了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标着编号。从001到419,最后一个是:陈默,编号420,状态写着“未定”。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空气突然震动了一下。
沈哑出现在我面前。不是幽灵,也不是残影。他的身体由无数细小的光点组成,像是被什么设备重新拼出来的影像。他手里握着半截神经接口,另一端连着地面,像插进了某种看不见的数据流。
“你来了。”他说。
声音带着电流杂音,但语气很稳,就像他活着时那样。
我记得他最后一次出现是在脑脊液湖底,把日志塞进我嘴里。后来他就消失了。现在他又回来了,不是以记忆的形式,而是作为系统的一部分。
“你还记得甜味是真实的。”他看着我,“这是你说的,也是我说的。”
我没说话。
他抬起手,神经接口投射出一段代码。密密麻麻的文字在空中滚动,速度快得看不清。但我认得那些签名——程砚、柯谨、魏九的父亲……七个人的名字反复出现,每一次出现都伴随着一段情绪波动记录:愤怒、悔恨、执念。
“这不是AI。”沈哑说,“是他们所有人留下的意识集合。1985年实验失败后,他们的思维被强行上传,成了系统的底层逻辑。所谓的‘破案系统’,其实是这群死人不甘心的执念聚合体。”
我盯着那串名字。
原来我一直听命于一群早已死去的人。
更讽刺的是,他们要我查的每一个案子,都是当年实验中牺牲者的死亡回放。我破解的不是谜题,是他们的愧疚和挣扎。
“那你呢?”我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最后一个接入的。”他说,“我的神经接口连接城市光纤,死后数据没完全消散。我在量子场里漂了好久,直到你吞下日志,才有了重新显形的机会。”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
“你还记得林晚秋吗?”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轻微的翻页声。
林晚秋站在不远处,手里抱着她的笔记本。封面绣着的彼岸花微微发亮。她没抬头,只是轻轻翻开一页。
金色液体从纸缝里渗出来,悬浮在空中,慢慢组成画面。
是产房。
监控视角,黑白影像。程砚穿着白大褂,站在手术台边。母亲已经没了呼吸,肚子被剖开。他伸手进去,取出一个婴儿,放进旁边的培养舱。
然后他又抱起另一个婴儿——一模一样,连胎记位置都相同。
但这次,他调换了顺序。
原本该放进冷冻舱的那个健康婴儿,被他悄悄换了出来。而那个出生时就虚弱、心跳不稳的,被贴上了“陈默”的标签。
画面重复播放三次,每次角度都不同。第三次是从天花板的通风口拍的,能看清他左手小指抽动了一下——那是他撒谎时的习惯动作。
我脑子嗡了一声。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谁,结果从出生那一刻就被替换了身份。真正的我,早在几十年前就被判定为“失败品”,封存在某个无人知晓的冷冻库里。
而我现在这个身体,不过是他们选中的容器。
“所以……我不是陈默?”我低声问。
沈哑摇头:“你是陈默。但不是最初的那个。你是第420号变量,唯一活下来的复制品。”
林晚秋合上笔记本。金液凝成两个字:“容器”。
然后整本子自燃,灰烬飘散。
她没说话,也没动,只是站在我和沈哑之间,像一道无法跨越的界限。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那道被E弦割出的伤口还在流血。血顺着指尖滴在地上,没有声音,也没有痕迹。
可我知道它是真的。
疼是真的,血是真的,眼前的这些人也是真的。
哪怕我的基因被篡改过,哪怕我的身份是伪造的,至少这一刻的感受,没人能夺走。
“系统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些?”我问。
“因为它快撑不住了。”沈哑说,“集体意识需要稳定载体,但它内部早就分裂了。有人想让你继续当工具,有人想让你觉醒。你每破一个案,就在激活一段旧记忆。现在你接触到核心日志,等于打开了闸门。”
他抬起手,神经接口开始闪烁红光。
“接下来你要看到的东西,会更难接受。”
他又投出一段新代码。这次不再是名单,而是一张照片。
父亲的遗照。
我愣住了。
我从未见过他。警局档案里只有母亲的信息,父亲那一栏始终空白。可这张照片清晰得可怕——男人穿着旧式警服,脸上的皱纹和我有七分相似。
照片背面刻着一行小字:
“真正的陈默,从未出生过。”
我盯着那句话,心跳慢了一拍。
从未出生过?
那我现在是谁?
是克隆体?是意识转移的产物?还是干脆就是一堆被灌输记忆的数据包?
“你不是没有出生。”沈哑的声音低下来,“你是被‘制造’出来的。清源计划到最后已经不在乎血缘了。他们只需要一个能承受逻辑孢子的人。你的dNA是混合的,母亲的卵子,加上外星孢子的基因片段,再植入父亲的部分记忆编码。”
我忽然想起林晚秋锁骨处泛起的蓝光。
她也不是普通人。
我们都是试验品,只是路径不同。
“所以这一切……”我指着桌上的笔记本,“编号、任务、能力,全都是为了筛选出最终能承载系统的‘那个人’?”
“对。”沈哑点头,“但他们没想到,你会开始怀疑。你会咬舌尖保持清醒,你会哼《茉莉花》对抗催眠,你会为了救一个陌生人违抗任务指令。这些‘非理性行为’,正在瓦解系统的控制协议。”
他的话还没说完,腕表突然震动。
屏幕弹出一行字:
【变量420,状态更新:正在觉醒】
我盯着那行字,手指收紧。
血滴在屏幕上,盖住了“正在觉醒”四个字。
可它又重新浮现出来,亮度更高。
沈哑的身体开始出现裂痕,光点一颗颗脱落,像沙粒被风吹走。
“记住……”他的声音越来越弱,“甜味是真实的。痛也是。别让他们用‘真相’抹掉你活过的证据。”
说完,他的数据体彻底崩解,神经接口化作粉末,沉入地面。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林晚秋。
她依旧站着,目光落在地上那滩血迹上。
我没有擦手。
伤口还在流血,一滴,一滴,砸在脚边。
腕表屏幕忽明忽暗,像是在等待下一步指令。
我知道有些事快要变了。
可我还不能动。
也不能开口。
因为一旦我说出“我不信”,整个系统就会启动清除程序。
但如果我不说,我就永远只是他们的变量。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
它没有动。
但我知道,它迟早会抬起头,看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