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砚的手刚抬起,母巢表面的符文还没来得及完全亮起,整片空间突然像被谁按了暂停键。
下一秒,炸了。
不是声音先来的,是感觉——脑袋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人拿铁勺子搅了我的脑浆。
墙壁开始抖,不是地震那种上下晃,而是像老式电视信号不好时的画面撕裂,一层叠着一层地闪。我看见昨天的档案架、上个月的灰尘轨迹、还有某个我没见过的夜晚,老周蹲在地上擦同一块砖的样子,全混在一起,像ppt快进播放。
我扶住墙,膝盖发软。
电子表早就碎得只剩半块壳,血顺着腕骨往下淌,滴在地上的时候,居然没散开,反而凝成一条细线,朝第37块地砖爬去。
那块砖,我熟。
过去三个月,每晚十一点,老周都会准时出现,拎个桶,拿把旧拖把,一圈一圈地擦它。以前我以为这老头有强迫症,现在才明白——他在画图。
水痕是活的。
此刻,那些被反复擦拭过的地面纹路正泛着微光,像电路板通了电,缓缓拼出一个放射状结构,中心正是那块砖。更离谱的是,空气中浮现出一道虚影——老周站在那儿,背对着我,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裤,手里拎着拖把,但没动。
他不像之前那样低头干活,而是慢慢转过身。
脸模糊,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可他的嘴动了,我没听见声音,但脑子里自动蹦出几个字:
“看地。”
我蹲下去,手指蹭了点自己还在流血的伤口,抹在砖缝上。
血一碰地面,整片水迹猛地收缩,然后像墨汁滴进清水一样扩散开来,形成一个箭头,直指b3层最深处那扇我一直以为是配电房的铁门。
就在这时,左腕一震。
不是表,是皮肉底下传来震动,跟手机贴着骨头开了震动模式似的。
我掀开残破的表带,发现裂缝里不知何时嵌进了一小截锈迹斑斑的金属——正是老周口袋里那个罗盘的指针。
它自己飞进来的。
还没等我反应,那截指针突然往里一钻,像有生命一样扎进表壳内部。咔哒一声,整个破损的设备居然亮了一下,屏幕乱码翻滚,最后定格一行字:
【去那里……你开始的地方。】
我愣住。
这不是系统语音,也不是默的声音。更像是……我自己十年前写下的备忘录,突然被人翻出来念给我听。
“你开始的地方”?
我人生第一个案子是校园失踪案,第一枚铜钥匙是从母亲病房天花板抠下来的,第一次听见系统说话是在宿舍床底摸到那个铁箱……
等等。
床底?
我猛地抬头,看向空中那团林晚秋留下的茧状光团。她最后写的那个“人”字,笔顺歪歪扭扭,和我七岁那年在医院墙上写的,一模一样。
难道说——
我们俩的记忆,是从同一个地方开始的?
念头刚起,四周空气骤然压低。
一股冷风从四面八方涌来,不是空调吹的,是空间本身在塌陷。孢子母巢炸开的裂缝中央,忽然裂出一道漆黑竖线,像被人用刀划破了 reality 的幕布。
老周的残影站在风口。
这一次,他开口了,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电流杂音:“你床底的铁箱……是钥匙,也是锁。”
话音落,他的身体开始像素化,一块块剥落,像老电视关机后的雪花点,最后连拖把和水桶都化成灰烬,飘散在空气中。
只有地上那道焦黑箭头,依旧清晰。
我站着没动,脑子却转疯了。
如果说铁箱既是钥匙又是锁,那它锁住的到底是什么?是我过去的记忆?还是未来的某种协议?
而且为什么偏偏是床底?全校几千个学生,谁没事会天天盯着宿管擦地?谁又能看出那一滩脏水其实是坐标图?
除非……
这事本来就是为我准备的。
正想着,手腕又是一抽。
电子表屏幕闪了闪,跳出一段乱码,紧接着自动重组,变成一句提示:
【第六卷闭合,第七卷开启】
啥意思?
我还没来得及琢磨,背后 suddenly——
不对,不能用“突然”。
实际情况是:我后颈汗毛立起来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
那种感觉就像考试时监考老师站你身后三秒钟了,你还不知道他啥时候走。
我缓缓回头。
程砚不见了。
但他刚才站的位置,空气还在微微扭曲,像是高温天路面蒸腾的那种波动。更细看,那片区域浮着极淡的一圈波纹,规律性收缩,像心跳。
他在监听。
用因果律匕首残留的频率,在远程窥探我的认知状态。
一旦我发现不该发现的东西,下一秒记忆就会被删一段。
可我现在已经不在乎了。
我把表摘下来,用牙齿咬住边缘,狠狠往手臂上一划。
疼,但清醒。
血顺着小臂滑下,滴在电子表屏幕上,正好盖住那行“第七卷开启”的提示。
红色液体蔓延开的瞬间,我脑子里闪过一个画面——
不是记忆,也不是幻觉。
是一个房间,很暗,墙皮脱落,角落堆着纸箱,床是铁架子那种,底下有个生锈的箱子,上面刻着数字“01”。
我的宿舍。
可这视角……
不是从门口看进去的。
是从天花板斜角,像摄像头的位置。
我打了个寒战。
如果这个画面是真的,那就意味着,在我第一次打开铁箱之前,已经有别人看过里面的东西了。
甚至可能,一直在看着我打开它。
是谁?
老周?
他每晚擦地,会不会其实也在检查那个箱子有没有被动过?
还是说……
这一切根本不是我主动触发的?
我只是按照某个早就写好的剧本,一步步走到今天?
想到这儿,我不由自主哼起了《茉莉花》。
不是为了镇定,纯粹是条件反射。每次脑子太乱,身体就会自动来这么一段。
歌声一起,奇迹发生了。
地上的箭头光芒增强,指向更加明确。而那道黑色裂缝,也微微张开了一线,露出后面一段向下的阶梯,石壁潮湿,布满青苔般的发光菌斑。
第七卷的入口。
我往前迈了一步。
脚刚落地,耳边响起林晚秋的声音,极轻,像是从很深的井底传上来:“别信……完整的指引……”
她还活着?
还是只是残留在逻辑风暴里的回声?
我没回答,也不敢回头。
怕一看,就再也迈不动腿。
又走一步。
台阶开始向下延伸,每一级都刻着模糊的符号,像是某种编码。我认不出具体含义,但直觉告诉我——这些符号的排列方式,和我床底铁箱上的纹路一致。
第三步落下时,手腕上的表突然发烫。
罗盘指针在表壳里转动,发出细微的咔咔声,最终停在一个方向,和我前进的路线完全重合。
它在导航。
我停下,低头看着这堆破铜烂铁拼成的设备,忽然笑了。
笑什么?
笑我自己。
堂堂警校特招生,破案靠系统,查真相靠自残,到现在连自己住的宿舍是不是真实存在的都不敢确定。
但笑归笑,脚没停。
第四步。
第五步。
第六步。
直到最后一级台阶踩实,眼前豁然开阔。
一间圆形地下室,直径约十米,中央立着一根石柱,表面布满凹槽,形状眼熟得要命——
那是七个并排的钥匙孔。
和我床底铁箱里的七枚铜钥匙,严丝合缝。
我站在门口,手伸进衣兜,摸到了那串一直随身带着的钥匙。
冰冷,粗糙,带着铁锈味。
正要拿出来,头顶传来一声轻响。
像是怀表盖弹开的声音。
我猛地抬头。
空无一物。
但空气中,浮现出一行字,由无数细小光点组成,缓缓旋转:
“你床底的铁箱……是钥匙,也是锁。”
老周的最后一句话,重复了一遍。
然后,所有光点骤然收束,射入我手中的电子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