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风口的人影站在那里,像一尊刚从铁管里爬出来的雕像。
他开口叫我的名字,声音沙哑得不像人能发出的。
我盯着他掌心流动的金光,那东西不是贴在皮肤上,而是从皮下渗出来的,像血管里流的不是血,而是熔化的金属。
主屏幕亮了,滚出一串代码,结尾是个从没见过的符号。
我脑子里还在转“格式化”这三个字,沈哑却突然抬手,把那串非人的音节又念了一遍。
这一次,我听见了变化。
空气里有东西在震。
不是耳朵听到的,是牙根发酸的那种震。
紧接着,从四面八方的管道里爬出来的机械虫,动作齐齐一顿。它们腹部的蓝光开始闪烁,频率乱了,像是信号被干扰。
我没动。
沈哑也没动。
但他身上的金光开始往上升,从手掌蔓延到手腕,再爬上小臂,像某种程序正在加载。
我知道现在不是发愣的时候。
我借着电子表残存的微光,盯着他的眼睛。左眼瞳孔边缘,有一圈极细的光纹在转,像是微型齿轮在咬合。那纹路……我见过。
在他右手那串佛珠上。
他没被控制,他在反向接入。
我想起他以前在殡仪馆说过的话:“每修一具尸体,就能听见七秒他们死前的声音。”
那时候我以为他在开玩笑。
现在我明白了。那些尸体,不是普通的尸体。是实验失败的容器。
他不是在修人。
他是在扒数据。
“你他妈到底干了什么?”我低声问。
他没理我。
而是双手缓缓合十,动作像在祈祷,又像在拼一把锁。
就在他掌心贴合的瞬间,佛珠最上面那颗“嗡”地炸开,碎成粉末。
一股金色的波纹从他胸口炸出去。
不是声波,也不是冲击波。
是某种我无法定义的东西。
它扫过地面,扫过墙壁,扫过天花板。
所有机械虫的蓝光,在同一刹那全部爆裂。
不是熄灭。
是炸。
像灯泡被电流冲毁,蓝光从孢子内部炸开,碎片四溅,掉在地上时已经成了灰。
我下意识抬手挡脸,耳边传来密集的“噼啪”声,像是雨点打在铁皮屋顶。
等我放下手,地上只剩一堆灰烬,还在冒着细烟。
沈哑站着没动。
但他的皮肤开始渗血。
不是伤口流血,是血从毛孔里往外冒,像全身的血管都在渗漏。
他晃了一下,膝盖一弯,直接跪倒。
我冲上去扶他,手刚碰到他肩膀,一股热流顺着指尖窜上来,差点让我松手。
他体内的东西还在运行。
“撑住。”我把他往控制台底下拖,“别现在倒。”
他嘴唇动了动,没声音。
我翻他工具包,里面一堆瓶瓶罐罐,标签全糊了,只有一支注射剂上写着“K-7”,字迹像是用刀刻上去的。
我犹豫了一秒。
这种时候,犹豫就是找死。
我捏住他脖子侧面,一针扎进去。
暗红色的液体慢慢推入。
他呼吸猛地一抽,整个人绷直,又缓缓软下去。
我把他塞进操作台下面,顺手捡了块掉落的线路板盖在他身上。这玩意儿至少能挡点电磁干扰。
做完这些,我才感觉到手腕上的旧伤在发烫。
低头一看,一块金色的虫壳碎片粘在那儿,像是刚才爆炸时飞过来的。
我本想甩掉,可指尖刚碰它,那碎片突然发烫,一股暖流顺着经脉往上爬,直冲太阳穴。
脑子里,那个消失了的电子音,轻轻“滴”了一下。
不是全回来了。
但像是有根线,重新接上了头。
我盯着主屏幕。
它还是黑的。
但电子表的光,又亮了。
微弱,但稳定。
倒计时重新跳出来:
00:17:49
00:17:48
终点快到了。
我靠在墙边,手里攥着那半颗碎掉的佛珠。金纹还在微微发亮,像是没完全死透。
外面的震动越来越密,轨道声从低频变成了高频的嗡鸣,像整列火车都在发抖。
我低头看沈哑。
他闭着眼,呼吸很浅,但胸口还有起伏。左手神经接口连着的光纤线垂在地上,末端还在冒火花,一明一暗,像是在发信号。
我忽然听见声音。
不是从通风口,也不是从耳机。
是从我嘴里。
我在哼歌。
《国际歌》。
一个字没唱,但旋律在我脑子里响得跟真的一样。
我猛地闭嘴,可那声音没停。
反而更清晰了。
像是从沈哑身上来的。
我盯着他渗血的皮肤,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刚才念的那串音节,根本不是语言。
是启动指令。
而我现在哼的歌,是回应。
我们俩,都是被设定了触发条件的装置。
差别只在于,他刚完成了加载,而我……
还在待机。
远处传来一声低鸣,像是钟声,又像是警报。
列车开始减速。
前方隧道尽头,透出一点幽绿色的光。
那光不像是灯,也不像是火。
倒像是某种生物在呼吸。
我扶着操作台站起来,把沈哑往里推了推,顺手把那块金屑贴在自己手腕内侧。
暖流又来了。
这次更久。
我摸出笔,在操作台背面划了三道杠。
这是我和魏九约好的暗号——如果我还能写字,说明我还清醒。
如果只剩一道,说明我已经开始被覆盖。
笔尖刚停下,主屏幕突然闪了一下。
不是代码。
不是倒计时。
是一行字:
“你听过第七次重启的声音吗?”
我没答。
因为我听见了。
就在这一刻。
从列车底盘传来,像是无数齿轮在咬合,又像是某种巨大的机械心脏,开始跳动。
我低头看沈哑。
他眼皮动了一下。
手指微微蜷起。
像是在抓什么。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通风口边缘,有一道刻痕。
不是新划的。
是旧的。
刻着一个符号。
和屏幕上那个一模一样。
我正要伸手去摸,沈哑突然抓住我的手腕。
力道大得吓人。
他睁开眼,瞳孔是金色的。
他说了一个字:
“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