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试之日,终于到了。
天色未明,贡院门前已是人山人海。无数提着考篮的学子,在亲眷的陪伴下,聚集在威严的龙门之下,空气中弥漫着紧张、期待与不安。灯笼火把的光映照着一张张年轻而肃穆的脸。
林夙在沈文舟和韩青的陪同下来到考场外。他穿着那身半旧的青衫,考篮里是精心准备的笔墨用具与干粮,神情平静,目光沉凝。与周围或激动、或焦虑、或与家人依依话别的学子相比,他显得格外安静,像一口深潭。
“林师弟,静心凝神,正常发挥即可。”沈文舟温言鼓励,一如既往地可靠。
韩青则言简意赅,拍了拍他的肩膀:“考出真本事,让那些家伙瞧瞧。”
林夙点头,正要说话,目光却被不远处的一幕吸引。
只见那位在讲会上与周子渊相谈甚欢的华服学子,正被一群家丁仆役簇拥着,其父——一位身着绸缎、大腹便便的乡绅,正满脸堆笑地与负责维持秩序的衙役领班低声交谈着,不动声色地塞过去一个小银锭。那领班脸上立刻笑开了花,连连点头,对那华服学子的态度也变得格外客气。
“那是城西赵家的独子,赵元宝。”沈文舟低声解释道,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其家是清河县数一数二的富户,与州府官员也多有往来。”
林夙心中了然。这便是权力的毛细血管,无处不在。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骚动传来。学政周子渊与几位主考、同考官员,在一众衙役的护卫下,来到了贡院门前的高台上,准备训话并监督学子入场。
周子渊今日官服整齐,更显威严。他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学子,脸上带着标准的、鼓励式的微笑。他的目光在扫过赵元宝时,微微停顿,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而当他的目光掠过人群中的林夙时,那笑容似乎僵了刹那,眼神深处那一丝审视与冰冷,在此刻灯火通明之下,被林夙敏锐地再次捕捉到。
果然。林夙心中冷笑。
训话完毕,学子开始排队,验明正身,搜检入场。队伍缓慢前行。
轮到林夙时,他递上自己的身份文书。那负责查验的衙役对照文书,又仔细打量了他的脸,眉头微皱,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领班。那领班似乎得到了什么暗示,走了过来。
“你便是青竹书院的林夙?”领班上下打量着他,语气带着几分公事公办的挑剔。
“正是学生。”
“考篮拿来,仔细查验。”领班示意手下。
两名衙役上前,将林夙的考篮翻了个底朝天。笔墨纸砚被一一拿起反复查看,甚至连带来的炊饼也被掰开揉碎,检查得格外仔细、缓慢,明显是在故意拖延和刁难。
周围等待的学子开始窃窃私语,目光各异。沈文舟和韩青在外面看得分明,脸色都沉了下来。
林夙心中明镜似的,知道这定是周子渊或崔家的安排,意在扰乱他的心绪。他面上却不见丝毫恼怒,反而愈发平静,甚至配合地张开双臂,任由衙役搜身,仿佛被如此“重点关照”是理所应当。
那领班见他如此沉得住气,反倒有些意外和无趣。仔细搜查一番,确实找不到任何违规之处,只得悻悻地挥挥手:“进去吧。”
林夙从容地整理好衣冠和考篮,对领班微微颔首,仿佛刚才的刁难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小插曲,然后挺直脊背,迈步跨过了那道象征着命运转折的龙门。
贡院之内,甬道深深,两侧号舍如鸽笼般排列,肃穆而压抑。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即将在笔墨纸砚间展开。而战场之外,真正的凶险,才刚刚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