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元元不知道自己在那冰冷的地毯上蜷缩了多久,哭泣耗尽了她最后一丝力气,只剩下一种虚脱般的麻木。眼泪流干了,喉咙哭哑了,心脏却依旧在一阵接一阵地抽痛,那痛楚清晰而深刻,提醒着她刚刚经历了一场怎样彻底的情感溃败。
走廊里灯光惨白,映照着她狼狈不堪的身影。老管家默默地将水和食物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没有再多言,只是示意保镖退到更远的距离,给予她这片空间里最后的、扭曲的“尊重”。
她最终还是颤抖着手,拿起那瓶水,拧开,小口小口地吞咽着。冰凉的液体滑过干涩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清醒。她需要活下去。至少,在他还没有……给出一个最终的“判决”之前。
是的,判决。她和他之间,似乎总是他在审判她,掌控她。可这一次,在他生死未卜的此刻,她却发现,自己也在无形中,对他进行着一场关乎内心的、残酷的审判。而结果,是她自己的彻底沦陷。
接下来的几天,林元元像一抹游魂,固执地守在IcU外。她不再哭泣,也不再激动,只是日复一日地,隔着那扇厚重的玻璃门,凝视着里面那个被各种仪器和管线包围的男人。
她看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紧闭的眼,看着他胸膛随着呼吸机节奏而微弱的起伏。脑海中,那些曾经被她刻意压抑、强行忽略的细节,如同沉船后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带着全新的、令人心碎的含义。
她想起最初被他强行留在身边时,他看向她的眼神,除了掌控,似乎还有一种她当时无法理解的、近乎痴迷的专注;想起他因为她一次无意中哼唱的歌谣,而命人找来了原版唱片,却只是随手扔在她房间,装作毫不在意;想起他每次出差归来,身上总会带着淡淡的、不同地方的陌生气息,却总会在第一时间,用一种近乎检查所有物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审视一遍,仿佛在确认她是否完好无损;想起那次她割腕后,他猩红着眼眸,近乎粗暴地给她处理伤口,动作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而深夜,她因噩梦惊醒时,总能听到他守在门外的、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这些被她归咎为“疯批占有欲”的行为,此刻串联起来,却拼凑出一个扭曲而笨拙的、试图用错误方式去表达“在意”的灵魂轮廓。
还有那本暗红色的笔记本。那些凌乱的字迹,那些挣扎的独白——“她看着我的时候,只有恨”、“想把她的笑藏起来,只给我一个人看”、“元元,别死”……
原来,那些不仅仅是偏执的证明,更是一个不懂得如何去爱、只能用最极端方式去捆绑的疯子,内心最真实、最无措的剖白。
而孤岛通道里,他那下意识的保护;濒死之际,他那绝望的告白……这一切,都像是一把沉重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林元元心中那扇紧闭的、名为“抗拒”的牢门。
她一直以为自己恨他,恨他的囚禁,恨他的伤害。可直到此刻,当他生命垂危,当她清晰地感受到那灭顶的恐慌和疼痛时,她才不得不承认,那恨意之下,早已滋生了一种更可怕、更无法控制的情感——一种与恨意纠缠不清、甚至超越了恨意的……在乎。
她在乎他。在乎这个给了她无尽痛苦的男人。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无比的恐惧和荒诞,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如释重负般的平静。像是终于承认了自己身患绝症的病人,在最初的恐慌之后,反而能以一种近乎麻木的冷静,去面对既定的命运。
第三天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给冰冷的环境涂抹上了一层短暂而虚假的暖意。林元元依旧站在观察窗前,目光空洞。
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现在了走廊尽头。
是t.饶子。
他穿着一身简单的休闲服,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眼神复杂地看向这边。他似乎想走过来,却被守在不远处的保镖拦住了。
林元元看到了他。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翻涌的痛苦、失望,以及一丝……深切的担忧。
她的心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泛起微弱的刺痛和浓重的愧疚。她知道,她辜负了他的守护和期望。她最终还是……选择了留在深渊里。
t.饶子隔着距离,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他没有试图强行突破保镖的阻拦,也没有大声质问。他只是抬起手,指了指她,又指了指IcU的方向,然后,对着她,缓缓地、极其沉重地,摇了摇头。
那是一个充满了无力、痛心,和最终放手的姿态。
然后,他转身,背影决绝地消失在了走廊的拐角。
林元元看着他那消失的背影,眼泪再次模糊了视线。这一次,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那份曾经被她视为救赎、如今却不得不亲手斩断的温暖和可能。她知道,从她选择留在这里,从她内心承认了对吴凛那复杂情感的那一刻起,她和t.饶子之间,就彻底结束了。
她失去了最后一道,或许可以拉她离开这泥潭的光。
心,像是被挖空了一块,冷风飕飕地往里灌。
然而,在这巨大的失落和悲伤之中,另一种更加清晰的认知,却也浮现出来——她对t.饶子的感情,或许更多的,是感激,是依赖,是溺水之人对浮木的渴望。而她对吴凛……那是一种更加混沌、更加激烈、更加刻骨铭心,甚至掺杂着恨意与疼痛的……无法割舍。
这种认知,让她感到绝望,却也让她前所未有地清醒。
夜深了。走廊里愈发寂静。
林元元依旧没有离开。她靠在观察窗旁的墙壁上,疲惫地闭上眼睛。连日来的情绪透支和身体疲惫,让她终于支撑不住,陷入了浅眠。
睡梦中,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安全屋,听到了吴凛那气若游丝的声音,感受到了他紧紧攥着她的手,看到了他眼底那深不见底的悲哀和……爱意。
“……元元……”
一声极其微弱、仿佛幻觉般的呼唤,突然在她耳边响起。
林元元猛地惊醒,心脏狂跳!她下意识地扑到观察窗前,瞪大了眼睛看向里面!
病床上,吴凛依旧静静地躺着,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是错觉吗?
她死死地盯着他,连呼吸都屏住了。
几秒钟后,她清晰地看到,他那浓密卷翘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他那放在身侧、插着输液管的手指,也几不可查地弯曲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不是错觉!他真的动了!
林元元的心脏像是要跳出胸腔,她激动得浑身发抖,几乎要忍不住拍打玻璃!她想喊医生,想告诉所有人他动了!可喉咙却像是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
就在这时,IcU的门被从里面打开,一名值班医生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
“林小姐,”医生对她说道,“吴先生刚刚恢复了微弱的自主意识,虽然还很模糊,但这是一个非常好的迹象!生命体征也在逐渐趋于稳定。”
轰——!
医生的话,如同天籁,又如同最后的审判槌音,重重地敲在了林元元的心上。
他……活过来了。
他真的……活过来了!
巨大的狂喜和后怕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扶着墙壁,看着医生重新关上门,看着里面那个似乎正在与沉睡抗争的男人,泪水流得更凶。
这一次的泪水,是滚烫的,是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定义的、复杂而汹涌的情感。
他活过来了。
那么,他们之间这扭曲而绝望的关系,又将走向何方?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当听到他恢复意识的那一刻,她心中涌起的,除了那灭顶的恐慌终于落地的虚脱,还有一种……连她自己都感到害怕的、隐秘而强烈的……期待。
期待他醒来。
期待看到他那双血红的眸子,再次睁开。
期待……面对那未尽的、混杂着恨与爱、痛与牵绊的……未来。
走廊的灯光,依旧惨白。
但林元元却觉得,那光芒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如同漫长的极夜过后,地平线上,终于透出的那一丝……微弱而刺眼的……启明之光。
而这光,究竟是救赎,还是更深沉沦的开始?
她已无力去思考,只能任由自己,被这汹涌的情感洪流,带往未知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