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吴家老宅那场充斥着审视与轻蔑的晚宴后,林元元感觉自己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生气的提线木偶。她不再抗拒,不再流露出任何情绪,如同一个精致而空洞的摆设,被吴凛安置在他认为合适的位置。别墅里的佣人对待她愈发恭敬,却也愈发疏离,那是一种对待未来“女主人”表面上的顺从,实则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冰墙。
吴凛的伤势似乎稳定了下来,但那份病弱的苍白并未完全褪去,反而为他本就冷峻的气质增添了几分阴郁和易碎感。他对林元元的“掌控”进入了一种新的阶段。他不再需要时刻用言语或行动来强调所有权,因为那份“未婚妻”的身份,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已经将她牢牢钉死在他的领地之内。
他开始带着她处理一些简单的、不涉及核心机密的家族事务,美其名曰“让她提前适应”。例如,听取部分产业的季度汇报(她只需要安静地坐在一旁),或者审阅一些无关紧要的宴会宾客名单。他似乎在用一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将她一点点拉入他的世界,蚕食她仅存的独立空间。
林元元麻木地配合着,大脑却自动屏蔽了大部分信息。她看着那些枯燥的数据和陌生的面孔,感觉自己像在观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无声电影。只有偶尔,当吴凛因为某个决策而流露出不容置疑的专断,或者因为身体不适而微微蹙眉时,她那死水般的心湖才会泛起一丝微弱的涟漪,随即又被更深的麻木所覆盖。
这天下午,吴凛难得地没有处理公务,也没有要求她作陪。他坐在书房靠窗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厚重的原文书,阳光透过玻璃,在他苍白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竟显出几分罕见的宁静。
林元元则坐在离他最远的角落,手里捧着一本佣人随手塞给她的时尚杂志,目光却没有焦点。
突然,吴凛合上了书,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抬起头,血红的眸子越过空间的距离,落在林元元身上。
“准备一下,”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临时起意的随意,“明天去岛上住几天。”
岛?林元元茫然地抬起头。她从未听说过他还有什么岛。
吴凛没有解释,只是淡淡补充道:“医生建议需要静养,换换环境。”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
林元元低下头,重新将视线放回毫无意义的杂志页面上,用沉默表示顺从。去哪里,对她而言,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换一个更大、更华丽的牢笼而已。
第二天,私人飞机将他们带往一座位于热带海域的私人岛屿。当飞机缓缓降落在岛屿唯一的跑道上时,映入眼帘的景色,即便是心如死灰的林元元,也微微怔了一下。
碧蓝如玉的海水,洁白细腻的沙滩,高大摇曳的椰子树,以及隐藏在繁茂热带植物丛中、若隐若现的极具现代设计感的别墅轮廓。这里美得像一个与世隔绝的仙境,空气中弥漫着咸湿的海风和花草的清香。
然而,这极致的美景,却无法驱散林元元心头的阴霾。她看着走在前面的吴凛,他穿着一身亚麻色的休闲装,身形依旧挺拔,却比在都市里少了几分咄咄逼人的戾气,多了几分……属于此地的慵懒。可她知道,这不过是表象。掌控着这片仙境的他,本质从未改变。
别墅的内部同样极尽奢华,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无边的海景。佣人早已等候多时,一切井然有序。
最初的两天,风平浪静。吴凛似乎真的只是来静养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别墅的露台上看书、休息,或者由保镖陪同着在沙滩上散步。他没有过多干涉林元元的行动,甚至默许了她独自在沙滩上发呆,只要不超出保镖的视线范围。
林元元像一株缺乏光照的植物,在这温暖湿润的环境中,非但没有焕发生机,反而愈发萎靡。她常常一坐就是几个小时,看着潮起潮落,看着海鸟翱翔,眼神空洞,仿佛灵魂早已飘向了远方,与这具躯壳脱离了联系。
吴凛偶尔会远远地看着她。看着她穿着简单的白色长裙,赤脚走在沙滩上,海风吹拂着她的长发和裙摆,那单薄的身影在壮阔的海天之间,显得那么渺小,那么……易碎。他血红的眸子里会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烦躁,又像是某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悸动。但他从不靠近,只是远远地看着,如同观察着一件珍贵的、却始终无法完全掌控的藏品。
第三天傍晚,天色骤然转变。原本晴朗的天空被翻滚的乌云迅速覆盖,海风也变得猛烈起来,带着腥咸的湿气,卷起沙滩上的沙砾。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隐隐传来沉闷的雷声。
“少爷,气象预报有强热带风暴正在接近,预计午夜前后会影响本岛。”老管家恭敬地向正在露台用晚餐的吴凛汇报,“是否按照预案,提前转移到地下安全屋?”
吴凛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目光投向远处那墨黑一片、仿佛酝酿着巨兽的海面,血红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惊慌,反而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兴奋?
“不必。”他淡淡地说,“我倒是想看看,这里的风暴是什么样子。”
他转而看向坐在对面、因为天气突变而显得有些不安的林元元,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害怕?”
林元元攥紧了放在腿上的手,没有回答。她不是害怕风暴,而是害怕这种与外界彻底隔绝、只能与他单独面对未知危险的感觉。
“放心,”吴凛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语气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笃定,“有我在。”
这句看似安抚的话,却让林元元的心沉得更深。有他在,才更危险。
夜幕彻底降临,风暴如期而至。狂风如同发怒的巨兽,疯狂地拍打着别墅的玻璃窗,发出令人牙酸的巨响。暴雨倾盆而下,密集地砸在屋顶和地面上,仿佛要将整座岛屿吞噬。巨大的浪涛声由远及近,轰鸣着撞击礁石和海岸,整个别墅都似乎在微微颤抖。
电力系统在风暴最猛烈的时候中断了。应急灯惨白的光线照亮了昏暗的客厅,将家具的轮廓投射出扭曲摇曳的影子。
林元元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用薄毯紧紧裹住自己,听着外面如同世界末日般的声响,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发抖。她从未经历过如此猛烈的自然之力,那种渺小无助的感觉,将她这段时间强行筑起的麻木外壳击得粉碎。
吴凛却显得异常平静。他并没有去安全屋,而是坐在壁炉旁的单人沙发上(虽然壁炉并未生火),手里端着一杯红酒,慢慢地摇晃着,血红的眸子在应急灯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种近乎享受的、危险的光芒。他似乎很享受这种与狂暴自然对峙的感觉。
“看来,这岛买的还算值。”他甚至有心情评价了一句,语气带着一丝慵懒的惬意。
林元元无法理解他的疯狂。在她看来,这简直是拿生命在开玩笑。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从别墅侧面传来,紧接着是玻璃碎裂和什么东西重重砸落的声音!
一个保镖匆忙从外面冲进来,身上湿透,语气急促:“少爷!侧翼观景平台的钢化玻璃被飞来的杂物击碎了,海水正在倒灌!那边结构可能受损,这里不安全了,必须立刻转移去安全屋!”
吴凛脸上的慵懒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锐利。他放下酒杯,猛地站起身。
“走!”他一把抓住还在发愣的林元元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在保镖的护卫下,快速朝着通往地下安全屋的通道走去。
通道里一片漆黑,只有保镖手中的强光手电照亮前方。风雨声被隔绝在外,只剩下几人急促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呼吸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林元元被他拖着,踉跄前行,手腕上传来的疼痛和未知的恐惧让她心脏狂跳。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保镖发出一声警示:“小心!前面有段通道似乎有渗水,地面很滑……”
话音未落,拉着林元元的吴凛脚下猛地一滑!他重伤初愈,下盘本就不稳,这突如其来的失衡让他整个人向后倒去,而他抓着林元元的手却下意识地收紧,将她一同带倒!
“啊!”林元元惊呼一声,只觉得天旋地转。
混乱中,她感觉到吴凛的手臂猛地环过她的腰,以一种近乎本能的、保护的姿态,将她死死地护在了怀里,而他的后背,则重重地撞在了冰冷湿滑的墙壁上!
“呃!”一声压抑的、极其痛苦的闷哼从头顶传来。
林元元被他紧紧箍在怀中,脸颊贴着他剧烈起伏的、冰冷的胸膛,能清晰地听到他因为剧痛而瞬间紊乱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
手电的光柱在黑暗中剧烈晃动,照亮了他瞬间惨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和他因为强忍痛苦而死死咬住的嘴唇。
他……他用身体护住了她?
这个认知,像一道强光,猝不及防地劈开了林元元被恐惧和麻木笼罩的意识,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保镖们迅速围拢过来,七手八脚地将他们扶起。
吴凛松开了环住她的手,扶着墙壁,勉强站稳,额头上青筋暴起,显然撞得不轻,尤其是旧伤的位置。
他抬起眼,血红的眸子在黑暗中如同嗜血的野兽,死死地盯了那个示警慢了的保镖一眼,那目光中的寒意,比外面的暴风雨更加冰冷刺骨。
然后,他的视线转向呆立在原地、脸色同样苍白的林元元。
四目相对。
在摇曳的手电光芒下,在充斥着危险与混乱的黑暗通道里。
他看着她惊魂未定的眼睛,看着她微微张开的、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的嘴唇。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有未散的痛楚,有劫后余生的阴戾,有对她此刻反应的审视,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为护住了她而悄然划过心底的、扭曲的满足。
随即,他移开目光,声音嘶哑而冰冷地对保镖下令:
“继续走。”
仿佛刚才那下意识的保护,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意外。
林元元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有些踉跄却依旧挺直的背影,感受着手腕上残留的他刚才那几乎要捏碎她的力道,以及……腰间那短暂却无比清晰的、属于他手臂的冰冷触感。
心跳,失去了规律的节奏。
一种比风暴更让她感到恐惧和混乱的情绪,如同地下渗出的冰水,悄无声息地,浸透了她的四肢百骸。
这座美丽的孤岛,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中,似乎正在成为催化某些不可控变化的……巨大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