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带着陈年铁锈和某种无机质润滑油气味的空气,如同粘稠的液体般涌入肺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的冰凉。绝对的黑暗,浓重得仿佛拥有实体,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吞噬了光线,吞噬了声音,也几乎要吞噬掉林元元刚刚鼓起的、孤注一掷的勇气。只有脑海中那持续不断、规律得令人心悸的“嘀嗒”声,如同一个植入灵魂的、冰冷的导航信标,固执地指引着方向。这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她自身,源于那段沉睡在她体内、刚刚被唤醒的“不明生物编码”。它是什么?是谁植入的?目的何在?这些问题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她的理智,却也成了她在这片绝望黑暗中唯一可以依循的线索。
她不敢打开从t.饶子那里得到的任何可能带有定位功能的照明设备,只能凭借着“嘀嗒”声的强弱变化和直觉,在逼仄、湿滑的通道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前行。脚下不时踩到松动的碎石或陷入不知名的粘稠积液,发出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的窸窣声响,每一次都让她心脏骤停,仿佛下一秒就会惊醒蛰伏在黑暗中的怪物。手掌紧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借以维持平衡和方向感,湿冷的苔藓和坚硬的金属锈屑粘在掌心,带来一种令人作呕的触感。
时间感在这里变得模糊而扭曲。也许只过去了十几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孤独和未知的恐惧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试图淹没她。她忍不住会去想,t.饶子发现她独自离开后会是什么反应?是愤怒,是担忧,还是某种计划被打乱的懊恼?而吴凛……那个即使在昏迷中也会无意识呼唤她名字、却又在清醒时给予她无尽折磨的男人,他现在怎么样了?艾米的医术能稳住他的伤势吗?“枫叶”会如何对待他这个珍贵的、却又极度危险的“俘虏”?这些纷乱的思绪如同纠缠的水草,拖拽着她的精神向下沉沦。
就在这时,脑海中那规律的“嘀嗒”声突然产生了变化!频率微微加快,音调也拔高了一丝,带着一种明确的、指向侧前方的急迫感。林元元猛地停下脚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她顺着那感应的方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冰冷的墙壁上摸索。指尖触碰到了一块与周围粗糙水泥质感截然不同的区域——平滑,冰凉,带着金属的质感,大约一尺见方。
是一道暗门?还是一个控制面板?
她更加仔细地摸索着,指腹感受到面板上似乎有一些极浅的凹痕,构成某种从未见过的、非标准的符号纹路。当她无意识地将掌心完全贴合在面板中央时,异变发生了!
脑海中那急促的“嘀嗒”声骤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段短暂而混乱的、如同数据乱流般的尖锐嘶鸣,震得她头脑发胀。紧接着,一股微弱但清晰的电流感顺着她的手臂瞬间传遍全身,带来一阵短暂的麻痹。面前那块金属面板内部,传来几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像是尘封已久的机括被重新激活。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震动传来。紧接着,那道隐藏在墙壁中的金属板,竟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倾斜的狭窄通道。一股更加冰冷、干燥,混合着消毒水和陈旧纸张味道的空气从通道内涌出,与外界潮湿腐朽的气息格格不入。
门,开了。因为她的触碰,因为她体内那段诡异的编码。
林元元站在洞口,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恐惧和一种近乎病态的好奇在她心中激烈交战。这里面是什么?是陷阱,是囚牢,还是……答案?
她没有退路。从她选择独自踏入这条黑暗开始,就注定了只能向前。
深吸一口那冰冷的、带着异味的空气,林元元弯下腰,钻进了那条向下的通道。通道很短,只有几步阶梯,尽头是一扇虚掩着的、厚重的金属气密门。她用力推开,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绝对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刺耳。
门后的景象,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
这是一个不算太大的空间,看起来像是一个被遗弃已久的地下实验室或者档案室。墙壁是冷白色的合金,但蒙着厚厚的灰尘,角落挂着蛛网。几排老旧的、连接着庞大主机和密密麻麻线路的计算机终端屏幕一片漆黑,控制台上按键的标识早已磨损不清。房间中央摆放着几张金属实验台,上面散落着一些破碎的玻璃器皿和锈蚀的手术器械。空气中弥漫着电子元件老化特有的焦糊味和纸张霉变的味道。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房间一侧的墙壁上,嵌着一排老式的、由无数细小灯泡构成的指示灯板,大部分灯泡都已经熄灭破碎,但仍有零星几颗,如同风中之烛般,顽强地闪烁着极其微弱的、幽蓝色的光芒,映照出下方一个类似基因序列螺旋状的、巨大的金属蚀刻图案。那图案,与她之前在安全屋内被扫描时,艾米屏幕上闪过的某个模糊符号碎片,惊人地相似!
这里……和那段编码有关!和她的身世之谜有关!
林元元的心脏狂跳起来,她快步走到那面指示灯板前,手指颤抖地抚过那冰冷的金属蚀刻图案。就在这时,脑海中那段沉寂下去的编码似乎再次被触动,虽然没有发出声音,却传递来一种微弱的、类似于“共鸣”的酥麻感。
她开始疯狂地在房间里翻找,试图找到任何可能记录信息的载体。她拉开布满灰尘的抽屉,里面只有一些空白的、泛黄的记录纸。她检查那些破碎的器皿,一无所获。绝望再次开始蔓延。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她的目光落在了房间最里面一个不起眼的、类似保险柜的金属矮柜上。柜门紧闭着,上面有一个早已断电的、带有数字键盘的电子锁。
鬼使神差地,林元元再次将手掌贴在了那冰冷的电子锁面板上。
这一次,没有电流的麻痹,也没有剧烈的声响。只有脑海中那编码再次活跃起来,如同无形的触手,延伸出去。她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仿佛与那冰冷的锁具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连接,一段杂乱无章的数字和符号如同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混乱,却又带着某种内在的规律。
她不知道这些数字代表什么,但一种强烈的直觉驱使着她,让她抬起另一只手,凭着那冥冥中的指引,在布满灰尘的数字键盘上,依次按下了几个键。
“嘀。”
一声轻微的、几乎微不可闻的电子音。紧接着,那早已被认为失效的电子锁面板上,一颗小小的绿色指示灯,竟然闪烁了一下!
“咔。”
一声轻响,厚重的金属柜门,弹开了一道缝隙。
林元元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她颤抖着伸出手,缓缓拉开了柜门。
柜子内部空间不大,里面没有文件,没有磁盘,只静静地躺着一本厚厚的、皮质封面已经磨损发白、边缘卷曲的笔记本。笔记本的封面上,用早已褪色的墨水,写着一个模糊的研究项目编号,以及一个让她瞳孔骤缩的缩写字母——【p.E.p. - Echo】。
Echo……回声?这不是吴凛在囚禁她时,偶尔会用到的、带着讥讽和某种深意的代号吗?她一直以为那只是他疯狂思维下的产物!
她拿起那本沉甸甸的笔记本,迫不及待地翻开。扉页上,是一行娟秀而略显急促的字迹:
【“回声”计划观察日志 - 编号07 - 林元元 - 非预期活性异常,链接稳定性存疑,建议……】
后面的字迹被一大片深褐色的、早已干涸的污渍覆盖,无法辨认。那污渍的形状,像极了……喷溅的血迹!
林元元的手指冰凉,她强忍着巨大的震惊和恐惧,继续向下翻看。日志的内容断断续续,夹杂着大量她看不懂的专业术语和数据图表,但一些关键的词句,如同冰冷的匕首,一次次刺穿她的认知:
【……对象表现出远超预期的环境适应性及潜在精神感应……】
【……普罗米修斯序列出现非正常共鸣反应,链接强度波动剧烈……】
【……警告!“钥匙”协议可能已被非授权激活……】
【……他们发现了……必须终止……带走原始数据……】
【……元元,对不起……如果有一天你看到这个,记住,不要相信……】
最后一页,只剩下这半句戛然而止的、充满绝望和警示的话语,以及那片刺目的褐色血迹。
笔记本从林元元颤抖的手中滑落,重重地砸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踉跄着后退,背靠冰冷的墙壁,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的大脑。“回声计划”、“普罗米修斯序列”、“钥匙协议”、“非授权激活”……这些陌生的词语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她不是偶然卷入的无关者,她本身,就是这个庞大而诡秘“项目”的一部分!她的存在,可能从一开始就是被设计好的!那个在她童年时期出现的高烧和记忆空白……那场“意外”……
而吴凛,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他叫她“回声”,并非随意羞辱,而是在陈述一个他所知的、关于她的“事实”!他近乎偏执的占有和掌控,是否也与此有关?他口中的“普罗米修斯”……难道是指他自己?!
还有t.饶子……他的“枫叶”组织,致力于对抗吴家和“项目”,他们是否也知道她的特殊身份?他的接近和“保护”,背后又隐藏着多少关于“回声计划”的算计?
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比这地下空间的低温更加刺骨。她以为自己是在追寻自由和真相,却发现自己可能从一开始就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和实验之中,连她的生命和意识,都可能并非完全属于自己。
就在这时——
“哐当!”
一声巨响从通道入口处传来!那扇她进来后虚掩着的金属气密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一道刺目的战术手电光束如同利剑般射入,瞬间驱散了房间内昏暗的幽蓝光芒,将她苍白失措的脸庞完全暴露在强光之下。
灯光摇曳中,一个高大、浑身散发着浓烈血腥味和暴戾气息的身影,扶着门框,踉跄着堵住了唯一的出口。
凌乱的黑发被干涸的血污黏在额角,脸色苍白如纸,但那双眼睛,却如同燃烧着地狱之火,死死地锁定在她身上,里面翻涌着剧痛、愤怒,以及一种……找到丢失珍宝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占有欲。
是吴凛!
他不知如何挣脱了“枫叶”的控制,拖着重伤的身体,竟然找到了这里!
他咧开嘴,露出被鲜血染红的牙齿,形成一个扭曲而可怖的笑容,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着每个人的耳膜:
“找到你了……我的……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