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移的命令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在狭小的安全屋内激起紧张而有序的涟漪。t.饶子手下的“暗刃”队员们动作迅捷无声,装备被快速收起,痕迹被小心抹除,整个过程如同精密器械的运转,带着一种与死亡赛跑的冷静。那名被称为艾米的医生给吴凛追加了一剂维持生命体征和镇痛的药物,他陷入了一种昏沉但并非完全无意识的状态,被两名队员用特制的担架抬起,担架自动调节着平衡,尽可能减少颠簸。
林元元将t.饶子给她的那枚安全屋密钥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边缘硌着皮肤,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这痛感提醒着她刚才的决定——跟随,但并非依附。她主动走到队伍中段,靠近抬着吴凛的担架,这个位置既在队伍的保护范围内,又相对独立。t.饶子看了她一眼,目光复杂,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做了一个前进的手势。
厚重的金属门再次无声滑开,外面隧道阴冷潮湿的空气裹挟着铁锈和尘埃的味道涌入。队伍鱼贯而出,迅速融入隧道的黑暗中。这次的行进路线显然经过精心规划,不再是盲目奔逃,而是穿梭于更加古老和复杂的废弃管网之中。有时需要弯腰穿过低矮的、布满黏腻苔藓的拱洞,有时则沿着锈迹斑斑、仿佛随时会断裂的维修栈道缓慢前行。脚下不时传来碎石滚落深坑的细微声响,回荡在无边的黑暗里,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t.饶子走在最前面,手中的战术手电射出集中的光束,不断扫视着前方和侧翼的黑暗。他的背影挺拔而警惕,与舞台上那个抱着吉他、沐浴在聚光灯下的温柔形象判若两人。林元元看着他,心情复杂。他的坦白并未消除隔阂,反而在她心中筑起了一道更高的墙。家族血仇、组织使命、以及那带着算计的“保护”,都让她感到一种深沉的寒意。她不禁想起吴凛那句尖锐的指责——“眼睁睁看着你受苦”。这念头像一根刺,扎在心底,隐隐作痛。
“咳咳……”担架上传来吴凛压抑的咳嗽声,打破了行进的寂静。他似乎因为药物的副作用或是伤口的疼痛而极不安稳,眉头紧锁,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一些模糊不清的音节。林元元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靠近了些。
“……元……元……”极其微弱的,带着痛苦喘息的声音,仿佛梦呓般从他唇间溢出。
林元元的心猛地一跳。在这种意识模糊的状态下,他喊的是她的名字?不是充满占有欲的“我的元元”,也不是带着讥讽的“林元元”,而是近乎本能地、剥离了所有疯狂外壳的……呼唤?这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慌乱和一种被尖锐物刺中的酸涩。
旁边的艾米医生注意到了她的靠近和吴凛的呓语,冷静地解释道:“高强度镇痛剂和失血有时会引起谵妄,会说出一些潜意识里的东西,不代表清醒时的意志。”她像是在陈述一个医学事实,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林元元抿紧了嘴唇,没有回应。她知道艾米说的是事实,但那双曾经在管道连接处、在生死关头下意识将她护住的手臂,和此刻这无意识的低喃,像两个矛盾的碎片,让她无法简单地将吴凛定义为一个纯粹的“疯批”。这种认知的动摇让她感到危险。
就在这时,吴凛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似乎陷入了某种梦魇,身体开始轻微地挣扎,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声:“……别走……不准……不准离开我……”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凶狠,却又脆弱得不堪一击。
抬担架的队员受到影响,脚步微微一滞。t.饶子也停下脚步,回头望来,灯光下他的眉头微蹙,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林元元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按在了吴凛没有受伤的那边肩膀上。她的动作很轻,带着试探,甚至有些僵硬。然而,奇迹般地,感受到那一点点接触带来的温度和压力,吴凛紧绷的身体竟然缓缓松弛下来,挣扎停止了,急促的呼吸也逐渐变得平缓,只是眉头依旧紧锁着,仿佛在黑暗中抓住了什么赖以支撑的东西。
这一幕,清晰地落入了t.饶子的眼中。他握着战术手电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保持安静,继续前进。”便转过身,光束重新投向未知的前路。
林元元迅速收回了手,仿佛被烫到一般。她不敢去看t.饶子此刻的表情,也不敢去深究自己刚才那瞬间的举动究竟意味着什么。同情?还是对那段短暂“后背同盟”的残余反应?她只知道,这潭水,比她想象的更深,更浑浊。
队伍在沉默中继续前行了大约半个小时,进入了一段相对宽阔、但两侧布满了废弃大型管道和阀门的区域。空气在这里似乎流通了一些,但也带来了远处隐约传来的、规律性的金属敲击声,像是某种大型机械在运作。
t.饶子抬起手,示意队伍暂停。他侧耳倾听片刻,脸色变得更加凝重。“我们接近一个活跃的维护区边缘了。吴家的巡逻队可能会经过这里。我们需要快速通过前面那个三岔路口,进入西侧的废弃能源管道,那里是他们的监控盲区。”
他指向黑暗中三个几乎一模一样的洞口,它们如同巨兽张开的口,散发着相同的阴冷气息。“记住,走西侧。艾米,你负责断后,确保痕迹清理干净。其他人,跟我来,保持最高警戒。”
命令被迅速执行。t.饶子率先带着大部分队员和抬着吴凛的担架,快速而无声地没入了西侧的洞口。林元元跟在队伍末尾,艾米和另一名队员留在最后。
就在林元元即将踏入西侧洞口的那一刻,她的脚步猛地顿住了。一种极其微弱、但异常清晰的“嘀嗒”声,仿佛电子钟秒针走动的声响,突兀地在她脑海中响起,与她之前在安全屋内被扫描时感受到的那段“休眠生物编码”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这声音并非通过耳朵听到,而是直接出现在意识里,带着一种冰冷的、指向性的催促。
与此同时,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投向了中间那个黑黢黢的洞口。一种难以言喻的直觉,一种源于身体内部未知编码的牵引,疯狂地叫嚣着——那边!走那边!
这感觉来得如此突然和强烈,让她瞬间冷汗涔涔。是陷阱?是吴家搞的鬼?还是她身体里那个“东西”在作祟?
“林小姐?”负责断后的艾米见她停下,低声催促,眼神带着疑问。
前面的队伍已经消失在西侧洞口的黑暗中,只有微弱的光线和脚步声隐约传来。
林元元的心脏狂跳起来。她面临着另一个抉择——遵循t.饶子规划的、看似安全的路线,还是听从这来历不明、却异常强烈的直觉指引?
跟随着t.饶子,意味着暂时安全,但也意味着继续活在他的规划和“枫叶”的棋局之中,并且可能错过这诡异直觉所指向的、可能与自身谜团相关的线索。
而选择中间那条路,则是彻底的未知,是百分之百的冒险,是将自己完全交付给命运和身体里那个不明物体。
几乎没有更多的思考时间。
林元元猛地转过头,看向艾米,眼神里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告诉饶子,谢谢他。但我走这边。”她指了指中间的洞口。
艾米冷静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愕的神情:“林小姐!那边是未勘探区域,可能直接通往吴家的核心控制区!太危险了!”
“我知道。”林元元深吸一口气,将口袋里那枚t.饶子给的安全屋密钥捏得更紧,“这是我的选择。”
说完,她不待艾米再劝阻,猛地转身,义无反顾地冲入了中间那条黑暗的通道,身影瞬间被浓稠的阴影吞噬。
艾米伸出手,却只抓到了一把冰冷的空气。她看着那幽深的洞口,眉头紧锁,迅速通过加密通讯向t.饶子汇报了这一突发情况。
通道内,林元元拼命奔跑着,肺部火辣辣地疼。身后的光线和声音迅速远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脑海中那持续不断的、引导方向的“嘀嗒”声。恐惧如同潮水般涌来,但一种奇异的、掌控自己命运的兴奋感也随之升起。
她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在等待她——是揭示身份之谜的钥匙,还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但这一次,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每一步,都踏在自己的意志之上。
而在她身后,西侧的通道内,接到消息的t.饶子猛地停下脚步,一拳狠狠砸在身旁冰冷的管道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脸上温和的面具彻底碎裂,只剩下被违逆的愤怒和一丝……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失去控制的恐慌。
担架上,因药物而昏沉的吴凛,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难以察觉地向上勾了一下,仿佛在梦魇中,也感知到了那挣脱束缚的翅膀,扇动了命运的涟漪。
黑暗,吞没了孤独的身影,也酝酿着更加不可预测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