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苏蔓病房门的那一刻,沈清澜能清晰地感觉到,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陆寒霆果然在。
他坐在病床旁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财经杂志,却没有在看。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目光与沈清澜撞个正着。他的眼神深邃,里面带着一丝未来得及掩饰的复杂,或许有探究,或许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而苏蔓靠坐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但在看到沈清澜时,那双浅褐色的眼睛里迅速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被她用更加柔弱无助的表情掩盖下去。
床头柜上,赫然放着一份与沈清澜办公室里一模一样的财经早报。
沈清澜的视线在那份报纸上停留了不到半秒,便平静地移开,仿佛那只是一件与己无关的寻常物品。她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径直走到床边,拿起挂在床尾的病历夹。
“苏女士,早上好。”她的声音平稳,专业,不带任何私人情绪,“昨晚休息得怎么样?有没有出现头晕或者恶心的感觉?”
苏蔓怯生生地看了陆寒霆一眼,然后才小声回答:“还……还好。就是头有点昏沉。”
“嗯,这是药物可能的副作用之一,会慢慢适应。”沈清澜一边记录,一边例行公事地询问,“今天上午十点安排了一次脑脊液检查,需要抽取少量脑脊液进行更精确的分析,目的是为了明确病变性质和后续用药指导。检查前需要签署知情同意书,稍后护士会拿过来。”
她的语速不快不慢,解释清晰,完全是一个医生面对病人时的标准流程。
陆寒霆放下杂志,站起身,走到床边。他的存在感极强,瞬间让病房的空间显得有些逼仄。
“这个检查,风险大吗?”他开口问道,目光落在沈清澜脸上,带着审视。
沈清澜抬起眼,迎上他的视线,眼神清澈而冷静,如同最纯净的冰湖,映不出丝毫波澜。
“任何有创操作都存在一定风险,比如感染、出血或者术后低颅压头痛。”她回答得极其客观,“但脑脊液检查是神经科常规且重要的检查手段,由经验丰富的医生操作,风险可控。相比于它对明确诊断、指导治疗的意义,获益远大于风险。”
她的话,滴水不漏,完全基于医学理论和临床指南。
陆寒霆看着她这副冷静到近乎漠然的样子,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别的情绪,哪怕是一点不悦或者委屈,但什么都没有。她就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精密仪器,只输出最准确、最理性的信息。
苏蔓轻轻拉了一下陆寒霆的衣袖,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寒霆,我有点怕……”
陆寒霆收回目光,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别怕,沈医生是这方面的专家。”他这句话,像是在安慰苏蔓,又像是在对沈清澜说。
沈清澜仿佛没有听到他们之间的互动,她合上病历夹,对苏蔓公事化地交代:“检查前放松心情,不必过度紧张。护士稍后会来做准备。”
说完,她微微颔首,便转身准备离开,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
“清澜。”陆寒霆在她身后叫住了她。
沈清澜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陆寒霆走到她身边,距离有些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须后水气息,混合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他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某种试探:“今天的报纸……”
“我看到了。”沈清澜打断他,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媒体的捕风捉影,不必在意。”
她终于侧过头,看向他,目光平静地扫过他的脸,然后落在因为他靠近而微微蹙眉、流露出不安的苏蔓身上。
“在我的职责范围内,我会尽我所能为苏女士提供最好的医疗服务。”她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不大,却足以让病房里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对她,对我所有的病人,都一样。”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重新回到陆寒霆脸上,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纯粹的、不掺杂任何个人情感的理性光芒。
“在这里,在医院,”她强调着地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界限感,“我只是医生,而她,只是病人。”
“仅此而已。”
话音落下,她不再停留,转身拉开了病房门,白色的衣角在空中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消失在门外。
病房内,重新恢复了安静。
陆寒霆站在原地,看着那扇已经关上的门,眉头紧锁。她的话像一层无形的、坚硬的冰壳,将他所有未出口的解释、安抚,甚至是某种隐秘的期待,都牢牢地隔绝在外。
她甚至没有给他任何回应情绪的机会。
只是医生与病人。
仅此而已。
这句话,比任何愤怒的质问或伤心的眼泪,都更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和无力。
苏蔓看着陆寒霆紧绷的侧脸,小心翼翼地开口:“寒霆,沈医生她……是不是生气了?”
陆寒霆收回目光,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深沉,让人看不透情绪。
“做好你该做的检查。”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淡淡地吩咐道,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只是那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微微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