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天,沈清澜都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与陆寒霆和苏蔓碰面的非必要场合。她将自己的时间精准地分割成几块:病房查房、实验室研究、学术会议,以及处理“清澜健康”项目前期的各种事务。她用高强度的工作填满每一分钟,试图将那些纷乱的情绪和刺眼的头条隔绝在外。
静澜苑似乎也恢复了一种冰冷的平衡。陆寒霆依旧早出晚归,身上偶尔会带着医院消毒水的气息。他们之间交流极少,即使偶尔在早餐桌上遇见,也只是几句关于日常安排的、干巴巴的对话。那份刻意的疏离,比最初的契约时期更甚。
这天晚上,沈清澜因为一个实验数据的收尾工作,回来得比平时更晚。车子驶入庭院时,已近深夜。整栋宅子大部分区域都暗着,只有门厅和二楼书房还亮着灯。
她停好车,拖着疲惫的步伐走进玄关。管家迎上来,接过她的大衣和包,低声告知:“先生已经回来了,在书房。”
沈清澜微微颔首,没有多问,径直走向楼梯。她只想尽快回到卧室,洗去一身的疲惫,将自己埋进柔软的枕头里,暂时忘却一切。
就在她踏上二楼走廊,经过那间几乎从未被开启过的琴房时,脚步却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琴房的门,罕见地没有完全关紧,留着一条缝隙。
而此刻,从那缝隙里,正流淌出一段钢琴旋律。
那旋律缓慢,轻柔,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忧伤与缠绵。音符如同月光下泛着涟漪的湖水,一波一波,细腻地漫过寂静的走廊,也漫过了沈清澜的心头。
她的身体瞬间僵住。
这首曲子……
她记得。
在很多年前,在她还对爱情抱有朦胧幻想的大学时代,她曾经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在校外一家很有格调的咖啡馆里,听到过这首曲子。当时她就被那哀婉动人的旋律吸引,还特意去问过咖啡馆的老板。老板告诉她,那是一首不太为人知的古典乐曲,叫《月光下的云海》,旋律很美,但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悲伤。
她甚至还记得,当时角落里坐着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男孩,听得格外专注,侧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孤寂。
那惊鸿一瞥的印象早已模糊,但这首曲子,却因为其独特的忧伤气质,在她记忆里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印记。
她从未想过,会在静澜苑,在这间象征着陆寒霆某段不为人知过去的琴房里,再次听到它。
那么,此刻在里面弹奏的人,是谁?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能弹出这样流畅、这样富有情感旋律的,绝不会是陆寒霆。他对音乐并无特殊爱好,那架施坦威于他而言,更像是件昂贵的摆设。
只能是苏蔓。
只有她,那位钢琴家,才能赋予这首曲子如此鲜活的生命力,如此浓郁的……个人情感。
她回来了?陆寒霆把她接回了静澜苑?
这个认知像一块冰,猝不及防地塞进了沈清澜的胸腔,让她呼吸一窒。
她站在走廊昏暗的光线里,隔着那扇虚掩的门,静静地听着。琴声如泣如诉,每一个音符都像是在诉说着一段无法圆满的过往,一种刻骨铭心的思念。
这旋律,与这栋房子格格不入,却又仿佛天生就该属于这里,属于这间尘封的琴房,属于……那个刚刚回到这里的女主人。
沈清澜甚至可以想象出里面的画面:苏蔓穿着柔软的家居服,坐在那架昂贵的钢琴前,纤细的手指在黑白色琴键上跳跃,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温柔而专注。而陆寒霆,或许就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就像那天在康复室里一样,目光沉静,带着她无法触及的悠远与复杂。
而她,像个多余的闯入者,站在门外,窥探着本不属于她的世界。
琴声还在继续,那熟悉的、带着悲伤的旋律,像无数细小的针,密密地扎在她的心上。不是剧烈的疼痛,而是一种绵长而冰冷的钝痛。
她没有推开那扇门,也没有转身离开。
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也成了这寂静夜晚的一部分,一座被遗忘在走廊阴影里的雕塑。
直到一曲终了,最后一个音符在空气中缓缓消散,留下无尽的余韵和空虚。
琴房里传来轻微的响动,似乎是凳子的移动声。
沈清澜猛地回过神,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而无声地后退几步,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向走廊尽头的卧室。
她轻轻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声响。
门外,走廊里恢复了死寂。
但那首熟悉的、忧伤的旋律,却仿佛已经渗透了墙壁,萦绕在空气里,也萦绕在她的耳边,挥之不去。
它像一个无声的宣告,提醒着她一个残酷的事实——
有些过去,从未真正过去。
而有些领地,她或许,从未真正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