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皇子府,后角门。
这条夹在两堵高墙之间的窄巷,是府中倾倒泔水和处理秽物的必经之路,空气中常年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腐气。
张嬷嬷裹紧了身上那件不合身的黑布斗篷,干瘦的身体在冰冷的夜风中抖如筛糠。
她刚刚按照二小姐的吩咐,将那个浸透了怨毒与恐惧的稻草人偶,丢弃在了雀舌巷那片注定会被“苏家厉鬼”发现的“必经之路”上。
做完这一切,她本该心安,可不知为何,今夜的夜风……格外瘆人。
“呼——”
一阵阴风猛地从巷子口灌了进来,吹灭了她手中那盏小小的防风灯笼。
“噗。”
黑暗,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将她淹没。
“谁?!”张嬷嬷吓得浑身一激灵,声音都变了调。
巷子里死一般寂静。只有她自己那粗重的、带着恐惧的喘息声。
“自己吓自己……自己吓自己……”她白着脸,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火折子,可那只爬满了皱纹的手却怎么也打不着火。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从她前方三步之外的黑暗中响起。
张嬷嬷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她惊恐地抬起头,借着从高墙外透进来的一丝微弱月光,她……看见了。
她看见了那个她半个时辰前才亲手丢掉的……稻草人偶!
它正直挺挺地“站”在巷子中央,那件可笑的“孝服”在阴风中微微飘动。而它胸口那根锈迹斑斑的长钉上,那张本该空白的符咒,此刻……竟用鲜血,画出了一张诡异的、嘲讽的……笑脸!
“啊——!!”
张嬷嬷的魂魄几乎要被这一幕吓得飞出天灵盖!她连滚带爬地转身就想跑。
可她刚一转身——
“……找到你了……”
一个冰冷的、沙哑的、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女声,贴着她的耳后根,幽幽地响起。
那声音……
那声音……分明就是……苏凌月!!
张嬷嬷只觉得一股冰凉的尿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她甚至没敢回头,那双浑浊的眼睛在极致的恐惧中猛地一翻,竟当场吓晕了过去。
巷子的高墙之上,影卫丁四面无表情地收回了那根用来悬挂人偶的、细如发丝的冰蚕丝。他看了一眼地上那摊污秽,眼中闪过一丝嫌恶。
“大人,”他对着耳边一个微小的传音铜管低声道,“……如您所料,不堪一击。”
……
三皇子府,苏轻柔的院子。
“砰!砰!砰!”
“开门!开门啊!二小姐!闹鬼了!闹鬼了啊!!”
大门被拍得震天响,伴随着张嬷嬷那早已不似人声的凄厉哭嚎。
苏轻柔正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她刚刚又被喝得酩酊大醉的赵弈踹了一脚,小腹到现在还隐隐作痛。她现在怕的不是鬼,她怕的是那个喜怒无常、随时会发疯的“活阎王”。
“贱奴才!号什么丧!”她烦躁地尖叫道。
门“砰”的一声被撞开。张嬷嬷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一把抱住了苏轻柔的腿,浑身抖得如同筛糠,那股刺鼻的尿骚味瞬间弥漫了整间卧房。
“二小姐……二小姐救命啊!”张嬷嬷涕泗横流,语无伦次,“她……她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
“你说什么?!”苏轻柔一把将她踹开,那股骚臭味让她几欲作呕。
“是苏凌月!是苏凌月那个贱人!”张嬷嬷彻底崩溃了,她指着门外那片无边的黑暗,声音里满是恐惧,“那个稻草人……它……它自己回来了!它……它还对我笑!”
“它还说话了!是苏凌月的声音!她说……她说‘诅咒’失败了!她说……她回来索命了!!”
“轰——!”
苏轻柔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
她猛地跳下床,冲到梳妆台前,一把抓起了所有的符咒,疯狂地往自己身上贴。
“不……不可能……”她的牙齿“咯咯”作响,那张本就红肿的脸上此刻满是狰狞的恐惧,“她死了!她明明已经死了!是我亲眼看着她被烧成灰的!”
“她怎么可能回来?!她怎么敢回来!!”
“二小姐!是真的!老奴亲耳听见的啊!她就在外面……她就在外面看着我们啊!”张嬷嬷抱着头,发出了绝望的哀嚎。
“你闭嘴!闭嘴!!”
苏轻柔被她这声哭嚎彻底引爆了。她抓起桌上的瓷枕,狠狠地砸了过去。
“砰!”
瓷枕砸在张嬷嬷的头上,鲜血和脑浆迸裂开来。张嬷嬷的哭嚎声戛然而止,软软地倒了下去。
“……”
苏轻柔愣愣地看着自己那只沾满了红白污物的手,又看了看地上那具还在抽搐的尸体。
“啊——!!”
一声比张嬷嬷更凄厉、更疯狂的尖叫,划破了三皇子府的夜空。
“不是我……不是我杀的!是她!是苏凌月!是她回来杀人了!!”
她状若疯魔,不顾一切地冲出了房门,在院子里疯狂地奔跑、尖叫,将所有试图拦她的丫鬟婆子全都推倒在地。
“滚开!都滚开!别碰我!她来索命了!她来索命了!!”
“贱人!你又在号什么丧!!”
赵弈那暴怒的声音从主院传来。他本就被九里屯的大火和断粮的军报折磨得焦头烂额,此刻听到这疯子般的哭嚎,杀意瞬间涌了上来。
他一脚踹开院门,看到的,就是苏轻柔披头散发、满脸是血(张嬷嬷的血)、疯疯癫癫地撕扯着自己衣服的模样。
“苏凌月……你别过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别杀我……别杀我……”苏轻柔看到赵弈,竟像是看到了索命的厉鬼,跪在地上,拼命地磕头。
赵弈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不是怕鬼。
他是在……愤怒!
他愤怒的是,这个他留在府中、本以为还有几分用处的“苏家遗孤”,这个他用来遮掩耳目、甚至还想用来反咬赵辰一口的“棋子”……
竟然,疯了!
“废物!”
他猛地上前,一脚狠狠地踹在了苏轻柔的心口。
“砰——”
苏轻柔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重重地撞在了院中的假山之上,喷出了一口鲜血,当场晕死了过去。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赵弈看都懒得再看她一眼,也懒得去管她房里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他现在……只想杀人。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院中那些瑟瑟发抖的下人。
“她疯了。”他厌恶地开口,“从今日起,锁死这个院子。没有本王的命令,谁也不许进去。让她……自生自灭吧。”
“是……是,殿下。”
……
雀舌巷,三日楼。
苏凌月将那张“影十二”的面具,仔细地擦拭干净,重新戴上。
她肩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她的心情……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丁四单膝跪在她面前,恭敬地禀报着方才三皇子府那出“好戏”的结局。
“……苏轻柔,已被赵弈下令锁院,形同冷宫。”
“很好。”苏凌wue缓缓站起身。
「苏轻柔,这只是开始。」
她走到窗边,推开了那扇小小的、积满灰尘的窗户。
黎明前的寒风灌了进来,吹散了密室中的血腥气。
「你以为你最大的武器是你的脸和你的眼泪。可一旦你‘疯’了,你便一文不值。」
她看着那片即将泛起鱼肚白的天空,眼中没有半分波澜。
「让你身败名裂,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