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力带着一身征尘和与赵大山达成的血腥协议,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哈尔滨。他没有直接回警察局,而是按照宋梅生事先的交代,先到南岗区一个安全的联络点留下暗号,然后才像寻常外出公干归来一般,回到了宋梅生的那栋小楼。
当他踏进客厅时,已是华灯初上。宋梅生正坐在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扶手,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了好几个烟头。苏雯则坐在稍远些的窗边,看似在缝补一件衣物,但针脚明显有些凌乱,目光不时飘向门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等待。
看到王大力安全回来,宋梅生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但立刻被严肃取代。苏雯也放下手中的活计,站起身,关切地望过来。
“局长!苏……嫂子!”王大力习惯性地想立正,又意识到环境,连忙改口,声音带着疲惫和沙哑。
“回来了?情况怎么样?”宋梅生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核心,同时用眼神示意王大力坐下说。苏雯则默默地去倒了一杯温水,递给王大力。
王大力接过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用袖子抹了把嘴,这才压低声音,将黑龙沟之行的经过原原本本道来:如何见到赵大山,如何遭遇“穿山虎”李黑子的偷袭,如何并肩作战,如何在酒桌上谈妥条件,以及最后如何被日军包围,险死还生,还有那神秘的沟口援军……
宋梅生凝神静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手指敲击扶手的频率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当听到赵大山起初的怀疑和最后的合作承诺时,他微微颔首;听到那支神秘的援军时,他眉头微蹙,眼中闪过思索的光芒。
“……局长,事情就是这样。赵大山答应合作,说安顿下来后会派人联系。就是……寨子没了,弟兄们也折了大半。”王大力最后总结道,语气有些沉重。
宋梅生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寨子没了可以再找,人活着就好。赵大山是条汉子,经过这次生死考验,他对你的信任反而更可靠了。这条线,算是初步打通,虽然代价不小。” 他顿了顿,看向王大力,语气缓和了些,“大力,这次辛苦你了,干得漂亮。先回去好好休息,伤让大夫看看,费用局里出。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对谁都不要提。”
“是,局长!我明白!”王大力见宋梅生肯定,精神一振,起身告辞。苏雯送他到门口,轻声说了句“小心伤口”。
关上门,客厅里只剩下宋梅生和苏雯两人。短暂的沉默后,宋梅生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哈尔滨沉沉的夜色,点燃了一支烟。
“你怎么看那支突然出现的援军?”他背对着苏雯,问道。
苏雯走到他身边,轻声道:“不像是巧合。时间太准了。要么是抗联,他们一直在那一带活动,可能察觉了日军动向。要么……是另一股势力,比如军统,也可能在盯着赵大山这股力量。或者……” 她犹豫了一下,“是那个安娜说的,‘梅机关’内部其他派系?故意制造混乱?”
宋梅生吐出一口烟圈,烟雾缭绕中他的侧脸显得有些模糊:“都有可能。水越来越浑了。但无论如何,王大力的命保住了,和赵大山的线也没断,这就是最好的结果。现在,我们的焦点要放回眼前。”
他转过身,看着苏雯,眼神锐利:“安娜承诺的侦测车时间表,有消息了吗?”
苏雯摇摇头:“还没有。按约定,如果拿到,她会明天下午放在老地方。”
“不能再等了。”宋梅生掐灭烟头,“高岛像条疯狗,竹内躲在暗处。下一次联络窗口就在后天晚上,我们必须提前准备好备用方案。家里是绝对不行的,上次的信号反应虽然被搪塞过去,但高岛和‘梅机关’肯定已经起了疑心。”
他走到书桌前,摊开一张哈尔滨市区地图,手指在上面划过:“我们需要一个绝对安全,能避开侦测车主要扫描区域,并且有合理借口长时间停留的地方。”
苏雯也凑过来看,两人靠得很近,能闻到彼此身上淡淡的气息——宋梅生是烟草和古龙水,苏雯是皂角和一丝墨香。这种因工作而产生的近距离,在经历了高岛搜查和等待王大力的紧张后,似乎少了一些最初的尴尬,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协同感。
“闹市区?”苏雯指着中央大街附近,“人多嘈杂,无线电信号复杂,或许能起到一定的屏蔽干扰作用?”
“风险也大,人多眼杂,发报时容易被意外发现。”宋梅生否定道,“而且我们以什么理由长时间待在闹市区的某个房间里?不符合我们现在的身份和行为模式。”
他的手指移向郊区:“这里呢?偏僻,人少。”
“太偏僻反而引人怀疑,两个有身份的人深夜去郊区做什么?而且来回路上也不安全。”
两人讨论了片刻,几个方案都被否决。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压力越来越大。
就在这时,客厅里的老式座钟“当当”地敲了九下。宋梅生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这几天,他周旋于鸠山、高岛、安娜、林婉之间,又要谋划物资通道,神经始终紧绷着。
苏雯看着他眼下的阴影,迟疑片刻,轻声说:“你……晚上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下碗面?”
宋梅生愣了一下,抬头看向苏雯。灯光下,她穿着朴素的家居棉袍,未施粉黛,眉眼间带着关切,不再是舞会上那个需要他小心搀扶、扮演柔弱的“太太”,也不是发报时那个冷静专业的报务员,而更像是一个……普通的,会关心人饿不饿的……同伴。
这种细微的转变,在这种高度紧张和孤独的环境下,像一丝微弱的暖流,悄然划过宋梅生冰封的心湖。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好,麻烦你了。”
苏雯转身走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厨房里传来了轻微的炊具碰撞声、水流声,还有切葱花的细碎声响。这些充满生活气息的声音,在这栋危机四伏的小楼里,显得有些不真实,却又奇异地驱散了一些冰冷的氛围。
宋梅生依旧站在地图前,但心思已经有些飘远。他想起穿越前那些泡面加班的夜晚,想起这个时代步步惊心的潜伏,想起刚才苏雯那句简单的“下碗面”。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这个“家”是假的,这个“妻子”是假的,但此刻厨房里传来的温暖和香气,以及那份并肩作战的默契,却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慰藉。
过了一会儿,苏雯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葱花鸡蛋面走了出来,面条雪白,鸡蛋煎得金黄,几粒葱花碧绿,香气扑鼻。她将面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又递过一双筷子:“快趁热吃吧。”
宋梅生坐到沙发上,接过筷子,看着那碗卖相普通却透着用心的面,心里某处微微一动。他低下头,默默地吃了起来。面条软硬适中,汤味清淡却鲜美,是他很久没有尝到的“家”的味道。
苏雯没有离开,而是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重新拿起那件缝补的衣物,但没有动针线,只是安静地陪着。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宋梅生吃面的细微声响和座钟规律的滴答声。一种奇怪的宁静笼罩着两人,与窗外的黑暗和危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谢谢。”宋梅生吃完最后一口面,放下筷子,轻声说道。
苏雯抬起头,看着他,微微一笑:“没什么。你也……很辛苦。”
简单的对话,却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在这一刻,他们不再是代号“喀秋莎”和王牌潜伏者,也不是需要时刻演技在线的“宋副局长夫妇”,只是两个在巨大压力下相互支撑的、疲惫的同行者。
然而,这份短暂的、虚假的“温暖”并未持续多久。宋梅生放在书桌上的一个不起眼的铃铛(连接着门房的暗线)突然轻微地、急促地响了三下。
这是有紧急情况、有人强行闯门的信号!
两人脸色骤变,刚刚松懈的神经瞬间再次绷紧!宋梅生猛地站起,苏雯也立刻将手中的衣物塞到沙发垫下,动作迅捷而无声。
“回你房间去,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宋梅生快速而低声地命令道,眼神瞬间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和锐利,甚至带着一丝狠厉。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脸上那丝因一碗面而产生的柔和消失无踪,重新戴上了“宋副局长”的面具,大步向门口走去。
苏雯依言快步上楼,在楼梯转角处回头看了一眼宋梅生走向大门的挺拔却透着一丝孤绝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担忧。
“家”的温暖如同泡沫般破碎,现实的冰冷和危险再次无情地挤压而来。宋梅生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房门。门外,会是谁?是高岛去而复返?是“梅机关”的正式传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