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令人心慌的麻木,仿佛灵魂与肉体之间隔了一层冰冷的雾。
陆野猛地收回手,指尖的颤抖却无法抑制。
又是这样,连续第三晚,就在汤汁即将功成的最后一刻,那微妙的火候感应突然消失,如同被凭空抽走。
“刺啦——”
锅底传来焦糊的异味,一股黑烟升腾而起,带着药材被过度熬煮后的苦涩,瞬间充满了整个厨房。
失败了。
又一次。
他颓然地靠在灶台上,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紧贴着苍白的皮肤。
旁边,一直默默守候的阿青终于忍不住上前,他的目光落在陆野垂下的右手上——那只曾颠覆无数食客味蕾的“神之手”,此刻手背上那道狰狞的旧伤疤痕,竟有几缕殷红的血丝从皮肤下隐隐渗出,触目惊心。
“野哥,你的手……”阿青的声音沙哑。
陆野却像没听见,只是死死盯着那锅废掉的汤,眼底翻涌着外人无法读懂的狂躁与绝望。
他一声不吭地关掉火,将整锅汤倒掉,动作机械而沉重。
第二天清晨,苏晚星是被一阵冷风吹醒的。
厨房的窗户大开着,灶台清理得一干二净,却唯独不见了陆野的身影。
只有一张便签纸被杯子压在桌上,字迹潦草而用力,仿佛要刺穿纸背:“去趟老地方。”
苏晚星的心猛地一沉。老地方?哪个老地方?
就在她焦急万分时,眼前一道淡蓝色的光幕凭空浮现,系统的提示音冰冷而清晰:
【触发关联事件:‘九转汤’的秘密。
此汤非仅为一道食谱,乃隐厨会传奇‘老刀’为历代‘断手厨者’所创的特殊疗愈之方——它治的不是手,是心。】
断手厨者……治的是心!
苏晚星瞳孔骤缩,瞬间明白了陆野那反常的状态。
他的手伤是旧疾,真正复发的,是他以为早已被自己压制下去的心魔!
“小九,立刻追踪陆野的车辆位置!”她没有丝毫犹豫,一边下达指令,一边飞速调取所有关于“隐厨会”和“老刀”的加密资料。
屏幕上,一行被标注为“绝密”的引言跳了出来,是老刀生前对弟子说过的话:“记住,这碗汤,不传无痛之人。”
痛,是获得它的唯一资格。
“野哥在往皖南山区开。”小九的声音传来,地图上的红点正沿着崎岖的山路深入。
苏晚星当机立断:“阿青,跟我走!”
两个小时后,越野车停在了皖南深山的一处竹林外。
一座简朴的竹屋掩映其中,门口,一个身形枯槁的老人拄着拐杖,早已等在那里,眼神锐利如鹰。
他就是老刀唯一的在世弟子,老孙。
“你们来晚了。”老孙的声音如同他的人一样,干枯而冰冷,“‘九转汤’的配方,昨夜已经在一场地下拍卖会上被拍走了。”
苏晚星心头一紧:“被谁?”
“一个叫维克多·莱恩的海外收藏家,出价八百万美金。”老孙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阿青忍不住上前一步,激动道:“孙爷,那可是老刀先生的心血!他若知道此汤不是用来救人,而是被锁进那些有钱人的玻璃柜里当藏品,死也不会瞑目的!”
老孙浑浊的眼睛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并未理会。
苏晚星拦住冲动的阿青,她没有辩解,也没有争论,只是平静地开口:“孙老先生,能否借您的厨房一用?”
苏晚星没有动手,而是对阿青说:“阿青,熬一锅‘净心汤’。”
那是陆野教给阿青的第一道汤,工序简单,却最考验熬汤者的心境。
阿青深吸一口气,他明白,这是苏晚星给他的考验,也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没有复杂的食材,只有山泉、嫩笋和几味清心安神的草药。
阿青摒除杂念,每一个动作都专注而虔诚。
很快,一股清冽而醇厚的汤香从厨房里袅袅飘出,穿过竹门,漫过整片竹林。
一直面无表情的老孙,在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时,身体猛地一颤。
他拄着拐杖的手开始发抖,浑浊的眼中竟渐渐泛起了水光。
他缓缓闭上眼,仿佛穿越了数十年的光阴,回到了那个大雪纷飞的冬日,师父将一碗热汤递到他冻僵的手中。
“这味道……”老孙的声音哽咽了,“是他……教我的第一道汤。”
当阿青将汤端出来时,老人已是泪流满面。
他睁开眼,看向苏晚星,眼神中的冰冷与戒备终于融化:“想找回汤方,可以。但你得先过我‘三问’。”
他伸出一根手指:“第一问:你为何要它?”
苏晚星毫不犹豫地回答:“不是我要,是陆野需要。他是一个真正的厨师,他的手不该废掉,他的心更不该被火熄灭。”
老孙点点头,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问:你知道它治什么?”
苏晚星沉默了片刻,她想起了系统的那句提示,也想起了陆野眼中的绝望。
她缓缓开口,声音坚定:“它治的,是那些用尽生命去热爱,却被现实狠狠折断翅膀,以为自己再也端不起锅的人。”
老孙的身体又是一震,看向她的眼神彻底变了。
他深吸一口气,问出了最难的第三问:“若有朝一日,你得了完整的方子,你肯让它散于天下吗?”
这是一个考验人性的问题。
价值八百万美金的绝世汤方,是占为己有,还是公之于众?
苏晚星没有立刻回答,她回头看了一眼身旁一脸紧张的阿青,看到了他眼中对厨艺最纯粹的执着。
她笑了,转回头,迎上老孙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我们‘野食’的人,从不藏火,只传火。”
不藏私,只传承。
老孙凝视着她良久,那双看透世情的眼睛里,终于露出了释然的笑意。
他转身走进屋内,片刻后,拿出了一本边角已经泛黄破损的手札。
“这是老刀的亲笔残卷。”他将手札递给苏晚星,“里面没有一味药材的名录,只记录了他熬制此汤时,九种火候的变化与对应的心境。师父说,真正的方子,不在纸上,而在会做的人心里。”
当晚,小九的紧急通讯接了进来:“老板,我破解了那家拍卖行的加密文件!买家维克多·莱恩,是国际美食家协会的荣誉理事,他已经将配方进行了数字化封存,并向协会内部宣布,此配方为‘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将永久禁止任何人进行商业复刻与传播!”
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这意味着他们就算知道药材,也无法再现这道汤,否则将面临国际性的法律诉讼和行业封杀。
苏晚星却紧紧攥着那本残卷,目光如炬。
她翻到其中一页,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字:“九转者,非九次熬煮,乃九种心境流转,心随火动,火由心生。”
她瞬间明白了。
维克多得到的,只是“形”,而老刀留下的,才是真正的“神”!
“小九,立刻以‘全球共益厨师联盟代表’的身份,替我申请参加三天后在日内瓦举办的国际美食遗产展,我要一个盲品评审的资格。”苏晚星的声音冷静而果决。
“老板,这太冒险了!”
“没有时间了。”苏晚星挂断通讯,看向一脸凝重的阿青,“你不是我的徒弟,你是‘野食’的传人。记住,如果我失败了,你要让‘野食’的灶,永远不熄。”
同一时刻,深夜的徽州老镇。
陆野独自站在一座早已废弃的老灶前。
灶台长满了青苔,锅已生锈,但那熟悉的轮廓,让他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
他手中,紧紧握着半块被烧得焦黑的木质汤匙——那是他第一次独立熬汤,也是第一次惨败时,被盛怒的老刀一掌劈断的。
这些年,他走到哪里,就带到哪里。
就在他沉浸在回忆中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屏幕亮起,是苏晚星发来的一条消息,简短而有力:“找到了,等你回来喝。”
短短几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开了陆野心中厚重的阴霾。
他猛地抬头,望向清冷的月亮,喉头剧烈地滚动了几下。
许久,他终于颤抖着手,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接通的瞬间,他沙哑地开口,声音里带着压抑了太久的哽咽:“我……我在徽州老镇,老刀的灶……还在。”
镜头缓缓拉远,山雾缭绕的古老小镇中,那座废弃老灶的烟囱里,竟不知何时,悄然升起了一缕微弱却笔直的炊烟。
三天后,日内瓦国际会展中心。
聚光灯下,美食遗产展的最终盲品台前,来自七个不同国家、代表着世界烹饪界巅峰的评审已经就位。
台下,无数镜头和目光聚焦于此。
作为此次展览的最大赞助商和新晋理事,维克多·莱恩一身得体的手工西装,他走到台前,拿起话筒,脸上带着胜利者独有的优雅微笑,缓缓开口宣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