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瞬间,整个野食学院的礼堂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百名业界精英,无论是手掌布满厚茧的老厨师,还是眼底藏着星光的年轻演员,此刻的目光都汇聚在台上的苏晚星身上。
她身后,那面从始至终空无一字的旗帜,在礼堂顶光的照射下,仿佛一片等待被定义的辽阔雪原。
她没有开口,没有长篇大论的演讲,只是微微侧身,对着控制台的小九点了点头。
灯光暗下,她身后的巨大幕布骤然亮起。
画面里没有宏大的叙事,只有一个简陋却干净的后厨。
阿青,那个曾经怯懦的少年,正对着一锅汤,眼神专注得像个虔诚的信徒。
镜头拉近,是他握着汤勺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一缕滚烫的蒸汽逸出,他躲闪不及,手背瞬间被烫出一片红痕。
他只是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连眉头都未曾皱紧,立刻将手浸入旁边的凉水,随即又握紧了汤勺,继续感受着锅中“净心汤”那差之毫厘的火候变化。
没有一句台词,但那份执拗与坚韧,却像一把无声的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画面切换,小满举着话筒,出现在一个老旧的筒子楼里。
她采访的是一位群演的母亲,那位母亲有些局促,对着镜头搓着围裙,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无比清晰:“以前……以前我总劝他,找个正经工作,别做梦了。可前几天,他拿了你们那个认证证书回来,跟我说,‘妈,我终于敢跟人说,我想当一个演员,不是为了想红,就是想当演员。’我……我才明白,我儿子没做梦,他只是在走一条比别人更难的路。”
视频的最后,是无数张面孔的拼接。
有厨师在凌晨四点的菜市场挑选食材,有经纪人为了一个角色陪着新人一遍遍对戏,有演员在冰冷的雨夜里反复摔倒……他们是这个行业里最微不足道的尘埃,却在这一刻,闪烁出比星辰更耀眼的光芒。
视频结束,灯光亮起。
全场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掌声如平地惊雷,轰然炸响,汇成了一场经久不息的风暴。
前排的老吴眼眶微红,他压低声音,对身旁的陆野说:“你看,这火,是真的烧起来了。”
苏晚星站在掌声的风暴中心,神色平静。
她等到声浪稍歇,才举起话筒,声音清澈而有力:“我相信,大家已经看到了‘共益’的意义。它不是一个口号,而是像阿青手上那道烫伤,像那位母亲眼里的泪光一样,真实、滚烫、且有力量。”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所以,从今天起,‘共益体’将不再由我一人主导。它属于在座的每一位,属于所有相信它的人。”
全场哗然,人们面面相觑,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我们将成立‘共益理事会’,所有理事会成员,将由各个认证单位民主推选产生,共同决策共益体的未来。”苏晚星的声音斩钉截铁,“我在此,提名陆野先生,担任首届理事长。”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陆野身上。
陆野却缓缓摇了摇头,声音不大,却传遍了整个礼堂:“我只管得了灶台,管不了人。”他的拒绝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犹豫。
苏晚星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那正好。你管火候,我管人。”
这句巧妙的回应引来一阵善意的笑声,也化解了现场的凝滞。
最终,经过现场紧急磋商与表决,共益理事会正式成立。
德高望重的老吴被推选为主席,陆野、小满、小九、阿青,以及五位从厨师、演员、经纪人中选出的基层代表,共同组成了第一届理事会。
消息通过直播传出,网络上的弹幕瞬间刷满了屏幕:“我的天,我以为她要当女王,结果她建了个议会?”“这才是真正的共益!权力被关进笼子,才能真正为人民服务!”“格局!这就是格局!”
就在全场气氛达到顶点的时刻,小满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她低头看去,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一条加密的匿名消息,内容极短,却字字惊心:一位“梧桐树”的元老级厨师,愿意提供一份内部会议的完整录音,足以证明“梧桐树”高层曾集体决议,要用一切手段“清除异己”,并将“心桥”计划彻底工具化,变成收割行业资源的镰刀。
小满立刻走到苏晚星身边,将手机递了过去。
苏晚星看完,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但她脸上却依旧保持着微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她没有选择当场引爆这个重磅炸弹,那只会带来一时的狂欢和无法预料的混乱。
她低声对老吴交代了几句,让他立刻带人去秘密接触那位爆料者,务必确保人证物证的安全,构建一条无懈可击的证据链。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真正的战争,从来不是推翻一座旧神,而是要防止自己亲手建起的新庙,变成下一座腐朽的旧殿。
她转身看向陆野,轻声说:“我们建的不是一套必须遵守的新规矩,而是一个能让人理直气壮说‘不’的地方。”
大会在热烈的气氛中落下帷幕。
人群散去,阿青却独自留在了野食学院的后厨。
他没有开火,只是站在灶台前,闭着眼,一遍遍在脑海中模拟陆野教他的熬汤手法,感受着那无形的火苗在掌心跳跃。
苏晚星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靠在门边,静静地看着他专注的侧脸。
那张脸上,曾经的迷茫和怯懦已经褪去,取而代代的是一种沉静如水的专注。
她忽然开口,打破了这份宁静:“阿青,如果有一天,我也变成了那个高高在上、要求你们必须服从的人,你会怎么做?”
阿青缓缓睁开眼,转过头来。
他的眼神清澈见底,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谄媚,他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苏总,如果真有那天,我会用陆师傅教的方法,为您熬一碗‘净心汤’。然后,我会把它端到您面前,请您喝完,再说话。”
苏晚-星愣住了。
她设想过无数种答案,或慷慨激昂,或忠心耿耿,却唯独没料到这一个。
几秒钟后,她忽然爆发出了一阵畅快淋漓的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厨房里回荡。
也就在这一刻,只有她能看到的系统界面,在她眼前缓缓浮现出最后一行提示:
【“正统之争”第一阶段终结——旧道退场,新火已燃】
夜色深沉。
苏晚星与陆野再一次登上了共益体大楼的天台。
晚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猛烈,吹得那面无字的旗帜猎猎作响,翻涌如浪。
她轻轻靠在他的肩上,城市的万家灯火在他们脚下铺陈开来,宛如一片璀璨的星海。
“你说,这面旗,什么时候才能有它自己的名字?”她轻声问。
陆野的目光没有看旗,而是投向了更远的远方。
他能看到,属于共益体认证的餐厅和工作室,灯火通明,如一颗颗星火,正在城市各个角落连成一片燎原之势。
而在城市另一端,那栋曾经不可一世的“梧桐树”总部大楼,标志性的霓虹灯招牌,正一盏、一盏地黯淡下去,最终彻底熄灭。
“不急。”他收回目光,声音沉静而有力,“等哪天,有人愿意为了写上那个名字,连死都不怕的时候,它自然就落下来了。”
苏晚星笑了笑,将头埋得更深了些。
然而,她没有发现,陆野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里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那是一种近乎于迷茫的审视,仿佛在汹涌的时代洪流和胜利的喧嚣中,他忽然察觉到自己脚下的那块礁石,竟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
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那双能精准感知零点一分火候变化的手,此刻却仿佛感觉不到自己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