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雨下了整整三日,把紫禁城的琉璃瓦洗得发亮。苏清颜坐在窗前,看着雨珠顺着廊檐滴落,手里捏着一封刚从申诉箱里取出的信。
信纸是宫里最粗劣的那种,边缘都磨毛了,上面用炭笔写着:“永和宫的小库房,每月领的白炭都比账册上少两筐,问管事太监,只说是‘内务府给的就是这么多’,可奴才亲眼看见,他夜里偷偷运了一筐去德妃娘家的宅子。”
容嬷嬷站在旁边,脸色有些凝重:“主子,这可是德妃宫里的事。”
苏清颜把信纸放在桌上,指尖在“德妃娘家”四个字上轻轻敲着。自打申诉制推行,告的都是些小角色,涉及高位嫔妃的,这还是头一封。
“查得仔细些。”她沉吟道,“别惊动任何人。”
容嬷嬷点头应了,转身从后门出去。她没去永和宫,而是找了个在内务府库房当差的老太监。那老太监是容嬷嬷的同乡,当年受过她的恩惠,见了面就直嘬牙花子:“容嬷嬷,你这可是给我出难题。永和宫的白炭账册,都是德妃娘娘亲自过目的。”
“我不要你查账册。”容嬷嬷塞给她一个小荷包,“只想知道,这几个月给永和宫送炭的,是不是李德全的侄子李三?”
老太监眼睛一亮:“可不是他嘛!这小子仗着是德妃娘娘的人,在库房里横行霸道,上个月还把给御膳房的银炭挪了一筐,说是‘德妃娘娘要用’。”
容嬷嬷心里有了数,又去永和宫附近的杂役房转了转。一个烧火的小丫头见了她,怯生生地说:“前儿夜里,我起夜时看见李三推着个小推车往后门去,车上盖着油布,看着沉甸甸的,好像是炭。”
证据确凿。容嬷嬷回来禀报时,语气里带着几分兴奋:“主子,这下可抓住德妃的把柄了!克扣宫炭私送娘家,按宫规可是大罪!”
苏清颜却没说话,只是望着窗外的雨。雨丝斜斜地织着,把远处的宫殿罩得朦朦胧胧。她想起皇上说的“刚柔并济”,想起李答应感激的眼泪,也想起德妃那双藏着阴鸷的眼睛。
“主子,要禀明皇上吗?”容嬷嬷追问。
“不必。”苏清颜摇了摇头,“这点事,还够不上惊动皇上。”
她让人把李三传到景阳宫。李三是个矮胖的太监,脸上总是挂着谄媚的笑,见了苏清颜却吓得腿肚子打转,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苏主子饶命!奴才不知道犯了什么错……”
“不知道?”苏清颜把那封申诉信放在他面前,“永和宫的白炭,去哪了?”
李三的脸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我也不罚你重的。”苏清颜的声音很平静,“克扣的两筐炭,折算成银子,从你月钱里扣三个月。另外,去内务府领二十板子,就说是你自己记错了账目,私吞了炭。”
李三愣住了,好像没听清似的:“主……主子,您不告诉德妃娘娘?”
“你若想让她知道,我也不拦着。”苏清颜拿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只是她若知道你办事不牢靠,以后怕是再不会用你了。”
李三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磕头:“谢苏主子开恩!奴才这就去领罚!绝不敢告诉德妃娘娘!”
等李三走后,容嬷嬷不解道:“主子,这可是扳倒德妃的好机会,您怎么就这么放过去了?”
“扳倒她?”苏清颜放下茶盏,“现在还不是时候。”德妃在宫里经营多年,根基深厚,这点小事最多让她受点训斥,反倒会激起她的反扑。她要的不是一时的痛快,而是长治久安。
“那您这么做,岂不是白费力气?”
“不白费。”苏清颜笑了笑,“李三是德妃的人,他受了罚,德妃不可能不知道。这一巴掌,是打在李三脸上,疼在她心里。”她要让德妃知道,自己不是没能力动她,只是暂时不想动而已。
果然,傍晚时分,画春就气冲冲地跑回永和宫,手里捏着李三领罚的单子:“娘娘!李三那蠢货被苏嫔罚了!还领了二十板子,说是他自己私吞了炭!”
德妃正在看账本,闻言笔尖一顿,墨汁在纸上晕开一个黑点。“他自己领的罚?”
“是啊!”画春急道,“这明摆着是苏嫔故意的!她肯定查到了是您让李三送炭回家,却故意只罚李三,这是在打您的脸啊!”
德妃放下笔,沉默了许久。苏清颜的用意,她怎么会不懂?若是苏清颜把这事捅到皇上面前,她少不得要被训斥几句;可苏清颜没这么做,只是轻轻打了李三一巴掌,这就有意思了——是示好?还是警告?
“去看看李三。”德妃缓缓道,“给她送点上好的金疮药,告诉她……以后办事仔细些。”
画春愣了:“娘娘,您就这么算了?”
“不然呢?”德妃看着窗外的雨停了,天边露出一抹淡淡的霞光,“跟她硬碰硬,我们占不到便宜。”苏清颜这一手,既显了仁慈,又敲了警钟,让她不得不重新掂量这位对手的深浅。
景阳宫里,苏清颜正在灯下写着什么。容嬷嬷凑过去看,见是一份新的规矩:“以后各宫的份例发放,需由领物人和内务府共同签字,每季度抽查一次,若发现克扣,连坐管事太监和各宫主位。”
“主子,这规矩一立,怕是再没人敢克扣了。”容嬷嬷笑道。
苏清颜放下笔,揉了揉手腕:“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总要留些余地,也留些敬畏。”她知道,这一巴掌打下去,德妃至少会安分一阵子。而她,正好趁这段时间,把后宫的根基再扎得牢些。
窗外的月亮升了起来,照着湿漉漉的宫道,泛着清冷的光。苏清颜望着月亮,忽然觉得,这后宫的事,就像这月亮的圆缺,有明有暗,有柔有刚,急不得,也慢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