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曼娘心头一跳,立刻开门看向声音来源。
廊柱的阴影处,蓉姐儿慌乱地向后跑去。
“蓉儿?”朱曼娘声音微沉。
她方才与那两人虚与委蛇,精神高度紧绷,此刻不免有些敏感。
蓉姐儿莫不是想要去找顾廷烨去当她的侯府大小姐。
蓉姐儿被母亲点破,再也藏不住,低着头,慢吞吞地从柱子后面挪了出来。
她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尖用力到发白,连呼吸都屏住了,像一只受惊的小兽。
朱曼娘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头那股带着怀疑的不悦,被一种复杂的柔软情绪取代。
她放缓了语气:“你不在跟着舅舅走了吗,躲在那里做什么?”
蓉姐儿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头垂得更低,肩膀微微颤抖,汗水沿着她的鬓角滑落。
就在朱曼娘失去耐心,准备将她拉过来仔细盘问时,却听到女儿用细若蚊蚋的声音恳求道。
“娘……你可以抱抱我吗?”
朱曼娘彻底怔住了,手里的钱袋和锦盒险些没拿稳。
她的蓉姐儿,何时用这样脆弱直白的语气跟她说过话?
在她的记忆里,这个女儿自懂事起,就异常安静乖巧。
或许是从小看多了她这个母亲如何在顾廷烨面前伏低做小、曲意逢迎,又或许是本能地感知到自己身份的尴尬,蓉姐儿很少像寻常人家的孩子那样撒娇哭闹。
她总是安静的,朱曼娘自己也习惯了将大部分心神用在讨好顾廷烨、巩固地位上,对女儿的关怀,更多体现在衣食供给和偶尔的询问上,像这般直白地、带着无助地索求拥抱,几乎是破天荒头一遭。
看着她那颗越垂越低、几乎要埋进胸口的小脑袋。
朱曼娘暗叹一口气,连自己都没意识到,那总是带着的怨怼眼神,此刻柔和了下来。
她蹲下身,将手中的钱财暂且放在一旁的石板上,伸出手,有些生疏地、轻轻地将女儿揽入怀中。
“蓉儿,怎么了?是不是热得不舒服?还是渴了?娘……娘这里有了钱,带你去买碗甜甜的桂花饮,再买些新蒸的糕饼好不好?”
最初的话语,还带着僵硬。
但当她感受到那小小身躯里传来的依赖和害怕,一股混合着愧疚、心疼的情绪,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
这是她的女儿啊。是她怀胎十月,历经艰辛生下的骨肉。
是她在这个世界上,除了那个昌哥儿之外,血脉相连的至亲。
过去她汲汲营营,眼睛只盯着顾廷烨和侯府的富贵,究竟忽略了这孩子多少?
她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将女儿更牢地圈在怀里,用自己的袖子轻轻擦拭她的泪水,语气也变得温柔起来:“跟娘说说,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蓉姐儿起初只是小声地抽噎,肩膀一耸一耸,很快,这抽噎就变成了压抑不住的的痛哭,滚烫的眼泪濡湿了朱曼娘肩头的衣衫。
“呜……娘……爹爹……爹爹是不是不要我们了?他是不是再也不会来看蓉儿和弟弟了?我们是不是要一直住在这里……”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朱曼娘的心猛地一缩。
她对顾廷烨的恨意如同野草般瞬间疯长,那个男人,跟我生孩子的时候,没嫌弃我鄙薄低贱,孩子都两个了,不想要我了,想去母留子,做梦,想屁吃!
也不知道这个金手指能不能追溯之前的人。
她不想和顾廷烨再有交集,但是也不想他和故事里一样子孙满堂。
她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声音尽量放得平稳:“蓉儿,你听娘说。你爹爹不是不要你,他是不要娘了。”
“他想给你们找一个新的娘亲,一个……更温柔体贴、家世清白的娘。”
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讽刺。
蓉姐儿一听,立刻用力摇头,紧紧抱住朱曼娘的脖子,软软的小脸死死贴在朱曼娘的脖颈上,带着哭腔喊道:“不要!我不要别的娘!我只要你!我只要娘!”
女儿的依赖和选择,扎得朱曼娘心里酸涩不已。
她想起故事里蓉姐儿后来的谨小慎微,想起她眼睁睁看着她被常嬷嬷打死的无助,想起她最终被安排嫁给常嬷嬷孙子的命运……
她知道现在顾廷烨现在着急孩子,他还在乎孩子,可等他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孩子,现在的蓉姐儿和昌哥儿,又能占多少份量?
昌哥儿死了,他有了新的儿子,掉几滴泪便算了。
蓉姐儿嫁到奴才家里,他都不在乎!
她收紧了手臂:“好,蓉儿只要娘,娘也只要蓉儿和弟弟。所以我们现在跟着娘生活,好不好?娘向你保证,一定会想办法,让我们蓉儿和昌哥儿过上好日子,穿最漂亮的春衫,吃最甜的糕点,再也不用担惊受怕!”
蓉姐儿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抽噎着问:“可是,娘,我们会不会很辛苦?我不想娘太辛苦,也不想娘和那些坏人在一起……”
她说着,怯生生地看了一眼月洞门的方向,显然指的是刚才来的两个人
朱曼娘震惊了一瞬,没想到年仅几岁的女儿,竟然看得如此明白。
她一直以为蓉姐儿只是胆小乖巧,却原来心里自有沟壑,倒比故事里自己只知攀附却被利用的蠢样聪明多了!
她心中百感交集,轻轻擦去女儿脸上的泪水和汗水,郑重地道:“放心,蓉儿,娘不会一直和他们在一起的。娘有娘的办法。”
就在这时,朱阿福牵着蹦蹦跳跳的昌哥儿,满头大汗地匆匆从后院门跑过来。
朱阿福一脸焦急,看见她们母女俩抱在一起,才明显松了口气,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汗,喘着气道:“蓉姐儿!你原来偷偷跑回来了!怎么不跟舅舅说一声?吓死舅舅了!”
蓉姐儿看到舅舅这么担忧,小脸上露出愧疚,小声道:“对不起,舅舅,我下次不会了。”
一旁的昌哥儿兴奋地挣脱舅舅的手,跑到朱曼娘和姐姐面前,小手比划着,雀跃地喊道:“姐姐姐姐!我们去溪边!舅舅说溪水可凉快了,有小鱼!我们去玩水!”
朱曼娘一听,立刻抬头瞪着朱阿福:“哥!你怎么能带他们去玩水?这天气虽然暖和,但水还是凉的,万一着了风寒怎么办?”
这几年她习惯了顾廷烨那种贵族式的教养,孩子行走坐卧都有规矩,何曾做过下河玩水这等野事?
朱阿福挠了挠汗湿的头发,憨憨一笑:“曼娘,你太紧张了。咱们小时候在戏班,春天水暖了不也常去河边摸鱼?小孩子嘛,玩玩水开心得很。就在庵后不远那条浅溪,水不深,太阳晒得温温的,我看着呢,没事!”
昌哥儿也敏锐地察觉到母亲的拒绝,立刻扑过来抱住朱曼娘的大腿,仰着红扑扑的小脸撒娇:“娘!去嘛去嘛!水里好玩!一起去!”
朱曼娘看着儿子难得如此活泼兴奋的样子,又低头看看怀里依旧情绪低落的蓉姐儿,心中一动。
或许……让孩子们去散散心也好。
她犹豫了一下,终于松口:“……罢了,那就去一会儿。蓉儿,你也一起去玩玩水,散散心,好吗?”
蓉姐儿看着弟弟期待的眼神,又看了看母亲,轻轻点了点头。
朱阿福立刻高兴起来,抱起昌哥儿:“走喽!”
一行人来到庵后不远处的溪边。
这里绿柳垂丝,溪水在阳光下闪着粼粼波光,果然如朱阿福所说,水流平缓,清澈见底。
水温被太阳晒得恰到好处,既不冰人,又带着一丝清凉。
朱曼娘看着宛如仙境的溪水,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
而昌哥儿一到水边就迫不及待地甩开鞋子,咯咯笑着踩进水里。
朱阿福也卷起裤腿,下到水里护着他,教他怎么看小鱼小虾。
昌哥儿学得认真,不时发出惊喜的叫声。
朱曼娘起初还提着心,站在岸边紧张地看着。
但见朱阿福确实护得周全,溪水也的确温凉可爱,她便也拉着蓉姐儿,找了块平整的大石头坐下,脱了鞋袜,将双脚浸入清澈的溪水中。
蓉姐儿起初还有些拘谨,但温凉的溪水流过脚背的感觉实在奇妙,她忍不住轻轻晃动起小脚丫,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
孩子们在水边嬉戏了将近一个时辰,直到日头偏西,暖风变得柔和。
昌哥儿玩累了,趴在朱阿福背上昏昏欲睡,蓉姐儿的小脸上也恢复了血色。
回到房里,朱阿福去烧热水,朱曼娘则仔细地给两个孩子洗了澡,擦干身子,换上干净的衣衫。
或许是玩累了,也或许是心情放松了,晚饭时,蓉姐儿和昌哥儿都吃得比往常香,但吃着吃着,两个小脑袋就开始一点一点,还没等收拾完碗筷,就已经靠在床边睡着了。
时辰尚早,窗外天色昏黄,最后一抹晚霞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红色。
朱曼娘看着两个孩子熟睡的面容,心中那份心思更加坚定。
她轻轻将薄被给他们盖好,转身对收拾碗筷的朱阿福低声道:“哥,你看好他们,我出去一趟。”
“这么晚了,你去哪儿?”朱阿福担忧地问。
“办正事。”朱曼娘换上了深色粗布衣裙,用一块旧头巾包住了头发,脸上也特意涂了黑粉掩饰。“我很快回来。”
趁着暮色掩护,她独自一人悄然下了山。
她打算去收买一些口舌灵便的妇人,还要去找那茶楼酒肆里的说书先生。
马上京城会召开盛大的灯会,官家会带着皇后和公主来大乐场看灯会。
机会难得,她要趁机把官家单独诱上慈云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