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东库后巷的风卷着干草屑打转。秦岳低头走进阴影里,衣袖蹭过墙皮剥落的砖面。他停下,点燃火折子晃了三下又迅速吹灭。对面角落走出一人,两人没有说话,只交换了一个油纸包。
油纸包很快出现在艾琳手中。
她坐在案前,手指划开封口。里面是三页纸。第一页画着路线图,标注两个侍从出宫的时间和路径变化,比原先多了两处绕行点。第二页写着目击记录:商队中一名戴灰毡帽的人在驿站接过铜牌,当时月光正照在对方左耳下的疤痕上。第三页是一小片泛黄的账簿残角,墨字潦草,“南城第三客栈,戌时换班,十日房资已付,货待月圆取”。
艾琳放下纸页,从袖中取出另一张空白纸。她将特制药水写过的纸放在烛火上方烘烤。字迹慢慢浮现:“查南城第三客栈,戌时后有人换班。”
与账簿残页上的信息完全吻合。
她盯着“月圆之夜”四个字看了很久。窗外天色渐亮,月亮还挂在西边,清冷残缺。她心里算着日子——三日后正是满月。叛乱不会早于那天,也不会晚于那天。
时间定下了。
她起身走到柜前,拉开暗格,取出一枚铜哨。轻轻一吹,声音极低,几乎听不见。不到半盏茶工夫,莱昂推门进来。
“东西送到了?”他问。
艾琳点头,把油纸包递过去。“你去看一遍。重点看账簿和路线图。”
莱昂看完,眉头皱紧。“他们已经开始调整行动路线。昨天走西角门,今天改马厩小门。这是试探。”
“不是试探。”艾琳说,“是收尾。他们在确认所有通道都可用。”
“那我们现在动手?”
“不行。”她摇头,“网还没拉满。抓几个小角色没用。我要知道谁在背后下令。”
她转身走向书案,提笔写下一道令函。内容是以秋防演练为由,调二十名士兵分批进入王宫地库执行物资转移任务。文件盖上摄政印,交给莱昂。
“国库密档、先王遗诏、玉玺印匣,全部转移。箱子外面裹布,标‘旧礼器待修’。让御膳房杂役配合搬运,混在日常杂物里运进去。”
“如果有人查呢?”
“流程合规。内务省签发,兵部调人,工部登记。没人能挑出错。”
莱昂收下令函离开。
半个时辰后,第一批箱子开始移动。四名士兵抬着一只木箱穿过回廊,上面盖着灰布,角落露出半截褪色红绸。路上遇到巡查宫卫,带队的小队长只扫了一眼标签就挥手放行。
与此同时,艾琳召来内侍总管。
她递出一份名单。“这五位老宫人近日身体不适,准予休养。岗位由新人接替。”
总管接过名单看了一眼,没觉得异常。其中三人原本就是轮休状态,剩下两位年近六十,确实常有病痛。他应声退下,按规制下发通知。
名单上的第一位是苏嬷嬷。她在宫廷通信房当差三十年,熟悉所有密语传递方式。若被敌人控制,整个联络系统都会暴露。
安排完人员替换,艾琳又去了御膳房。
她对主厨说:“最近天气转凉,夜班辛苦。除了羊肉汤,再加些甜羹,给体弱的仆役补身子。”
主厨记下吩咐。当天下午,几名年纪小的杂役就被安排提前离岗休息。这些人平日负责打扫偏殿和走廊,若真发生冲突,最容易误伤。
一切都在不动声色中推进。
清晨早朝开始时,艾琳准时出现在议事厅。
她站在高阶之上,当众宣读嘉奖令。李承安出列跪拜,额头触地。艾琳亲手将一袋银子交到他手里。
“勤勉尽责,堪为楷模。”她说。
李承安双手捧着银袋,脸上露出笑意。他谢恩起身,回到队列时脚步轻快,甚至与身旁同僚低声说了句什么,两人一同笑了。
艾琳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沉静。
散朝后,她回到寝殿,刚坐下,莱昂便来了。
“秦岳又传消息。”他说,“陈三和吴柳今晚没走西角门,改从北侧马厩小门出去。带了个包袱,体积不大,但分量不轻。”
艾琳听完,没有立刻回应。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外面阳光明亮,宫道上有几个宫女提着篮子走过,笑声隐约传来。
“让他们走。”她说,“告诉林远,加强马厩周边巡查,但不准靠近,更不准拦。”
“万一他们发现我们在盯?”
“不会。”艾琳说,“他们现在觉得自己很聪明。换了路线就能躲开注意。这种心理会让他们放松警惕。”
她关上窗,转身走向书案。
桌上摊着地图。她用炭笔在马厩位置画了个圈,又连向南城方向的一条线。这条线穿过三条街巷,终点落在“第三客栈”四个字上。
她盯着那点看了许久。
然后提笔写下新的指令:自明日起,地库守卫增加一轮夜巡,每两刻钟一次;御膳房每日多备三十份干粮,存入东厢地窖;影线队员全部进入待命状态,夜间不得熄灯。
所有命令都以“秋防准备”名义下达。
傍晚,最后一道指令送达。
艾琳坐在灯下,听着外面传来的换岗铃声。御膳房的方向飘来熟悉的香味,羊肉汤还在熬。她知道,那是她下令加餐的痕迹。
宫里一切如常。
但她清楚,有些事已经变了。
白天看似平静,实则暗流不断。叛乱者在动,她在动。双方都没有出手,但每一步都在逼近最终时刻。
她站起身,走到墙边打开一道暗门。里面是通往地库的石阶。她往下走了几级,确认通道畅通无阻。回来后,她把铜哨放进贴身衣袋。
这时,门外传来轻微响动。
莱昂进来,低声说:“秦岳刚回话。两名侍从已返回宫中,包袱不见了。据跟踪的人说,他们在客栈后门停留不足半盏茶时间。”
艾琳点头。“说明交接完成了。下一步,他们会等命令。”
“你还打算等?”
“必须等。”她说,“现在抓人,只能堵住嘴。我想听他们说什么。”
她坐回案前,翻开一本旧册子。表面看是在查阅往期粮税记录,实际她在默记每一个关键节点的值守时间。
地库、通信房、印信室、武器库……每一处都被标记。
她知道风暴要来了。
只是不知道它会在哪一刻撕开夜幕。
窗外暮色渐浓,宫灯依次点亮。远处传来一声檐铃轻响,随风晃荡。
艾琳抬起头,目光落在桌角那个檀木盒上。
盒子里的铜牌,还带着昨夜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