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下,宫灯一盏接一盏亮起。艾琳站在寝殿窗前,没有点烛,只盯着外头石道上巡逻的影线队员。他们穿着杂役的灰衣,脚步轻而稳,每过一刻钟就换一批人。
她转身走到书案旁,掀开地图一角,炭笔在通信房、马厩小门、东厢地窖三个位置画了圈。莱昂站在旁边,手按剑柄。
“今夜起,这三个口子,每刻钟换一次岗。”她说。
莱昂点头。“我已经带人查过武器库和印信室,双人双锁都在位。钥匙由两名守卫分别保管,交接有登记。”
“好。”艾琳说,“影线那边,让他们混在夜巡里,记下所有非值班人员的走动时间。尤其是御膳房后巷和东库回廊。”
“已经安排下去了。”
她没再说话,只是把地图重新盖好。铜牌还在檀木盒里,她没打开看。现在不是确认证据的时候,是等敌人动手的时候。
与此同时,两名侍从抬着柴筐穿过厨房后门。风从巷口灌进来,吹得火苗歪斜。一人靠墙站定,低声说:“货已入城,只等信号。”
另一人擦了下手心的汗。“上面迟迟不下令,莫不是有变?”
“不会。”前面那人冷笑,“我们送出去的情报都对得上。她还在调兵遣将,说明她不知道谁是内应。再拖一日,我们也得自己动手。”
话音刚落,第三个人从灶台后走出来,手里捏着一枚木签。他没说话,只把木签塞进对方袖口,然后转身进了厨房。
那枚木签很短,一头刻着一道斜纹。两人对视一眼,迅速散开。
回廊尽头,一名老宫女端着茶盘走过。她看见刚才那两人原本不合,此刻却并肩低语,脚步一致。她没停下,但加快了步伐。转过拐角后,她把茶盘交给另一个婢女,自己悄悄绕去了偏殿。
厨房里,几个杂役围坐在桌边吃甜羹。主厨加了糖,味道比往日甜。有人喝完一碗,又盛了一碗。
“这阵子赏钱多,饭也香。”一个人说。
“可我怎么越吃越心慌?”另一个人放下勺子,“昨儿个东翼长廊的灯整夜没灭,说是秋防演练,可我没见谁搬兵器。”
没人接话。屋里安静下来。
艾琳在高阁的窗后看到了这一幕。她没让人去问他们在说什么。但她记下了传菜路线上的两个名字。明天早膳,她会让新人换掉这两人。
她回到寝殿,取出檀木盒。铜牌躺在丝布上,表面有些发暗。她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凉的。
“你们想要的混乱,我不会给。”她低声说,“但我也不会让这座宫殿染上不该流的血。”
她合上盒子,吹响铜哨。声音极低,像风吹过缝隙。
不到半盏茶工夫,一名影线队员出现在门口。他低头站着,衣服上有泥点。
“明日清晨之前,我要知道每一个进出东翼长廊的人的名字。”艾琳说,“包括送水、扫地、换灯油的。一个都不能少。”
“是。”
人退下后,她坐回灯下。桌上摊着旧册子,封面写着《粮税记录》。她没翻页,只是盯着空白处看。脑子里过着每一处要害的值守时间。
地库守卫两刻钟一换,东厢地窖今晚多了三名轮值,通信房的新宫人已经上岗。苏嬷嬷被安排回家休养,她走时一句话没问,像是早有预料。
这些安排都没破绽。
但她知道,只要有一个环节出错,整座宫殿就会陷入危险。
她抬头看向窗外。夜越来越深,宫道上的灯笼在风里轻轻晃。远处传来换岗的铃声,清脆又规律。
这时,莱昂回来了。
“武器库没问题,印信室也没异常。”他说,“我亲自看了交接记录,都是按时签字。”
“马厩那边呢?”
“影线盯住了。陈三和吴柳今晚没出门,但他们的包袱不见了。应该是交出去了。”
艾琳点头。“那就快了。”
“你还打算等?”
“必须等。”她说,“现在抓人,只能堵住嘴。我想听他们说什么。”
她站起身,走到墙边打开暗门。石阶通向地库,她往下走了几级,确认通道畅通。回来后,她把铜哨放进贴身衣袋。
外面风大了些,吹得窗纸微微颤动。
她重新坐下,目光落在桌角的檀木盒上。铜牌还在里面,带着昨夜的温度。
宫里一切如常。
但有些人已经开始行动。
两名侍从在柴房碰头。一人从怀里掏出木签,放在地上。斜纹朝上。
“子时三刻,听鼓声。”他说。
另一人点头。“鼓声一起,我们就动手。”
“先控制通信房,再断灯油。只要十分钟,外面就不会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那李承安那边怎么办?他可是她的红人。”
“他不知道计划。只要我们动作快,他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两人把木签踩碎,踢进炉膛。火苗跳了一下,烧成了灰。
同一时间,一名杂役提着水桶经过东翼长廊。他本该去西偏殿换水,却拐进了南侧小门。影线队员躲在柱后,看清了他的脸,记下了名字。
消息很快送到艾琳手中。
她看完纸条,没说话,只把名字加进名单。然后她翻开《粮税记录》,在一页空白处写下三个字:**听鼓声**。
她不知道鼓声从哪来,但她知道一定会响。
她也不知叛乱会在何时爆发,但她知道就在最近。
她坐在灯下,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节奏很慢,一下,一下,像是在数时间。
宫外的天完全黑了。城里的灯火渐稀,王宫却比平时更亮。巡逻的人多了,脚步声密了,连风都好像变得紧张。
她想起白天百姓的笑容,想起孩子们背诵算术的声音,想起老妇人拉着她的手说“谢谢”。那些画面很清晰,但她现在不能想太多。
她必须守住这里。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宫道上,一名影线队员正和守卫交接。两人说了句话,守卫点头,继续前行。
一切正常。
但她知道,有些事已经不一样了。
她回到案前,把地图再铺开一次。炭笔在马厩小门和东厢地窖之间画了一条线。这条线穿过御膳房后巷,直指通信房。
如果他们是冲着切断联络来的,这条路最合理。
她写下一道命令:自明日起,通信房与地库之间的传令改用手写纸条,不得口头传达;所有纸条需加盖临时印信,收件人当场销毁。
命令以“秋防升级”名义下发,流程合规,无人能疑。
她做完这些,才真正坐下。
灯芯噼啪响了一声。
她望着窗外的夜色,眼睛没眨。宫灯映在她眼里,像星星一样亮。
她没有祈祷胜利,也没有担心失败。
她只是等着。
等着那一声鼓响。
子时将近,一名侍从摸黑走进御膳房后巷。他贴着墙走,手里拎着一只空食盒。到了约定地点,他停下,从怀里掏出半块烧饼。
这是信号。
对面阴影里走出一人,接过烧饼,咬了一口。
“准备好了吗?”他问。
“好了。”
“鼓声一响,你就去东厢地窖换岗。钥匙在老张手里,他会交给你。”
“要是有人查?”
“就说奉命加餐。这是你的牌子。”
一块木牌递过来,上面刻着编号。
他接住,塞进袖口。
两人分开。
风卷起地上的灰,吹向宫殿深处。
艾琳在灯下睁着眼。
她的手放在铜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