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把旧披风披在身上,没有叫人点灯。她走出寝殿时,天还黑着,露水已经落在石板上。莱昂等在回廊拐角,穿了一身深色衣服,手里握着短刀。
她对他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往西角门方向走。脚步很轻,没惊动巡逻的守卫。他们在假山后分开,艾琳藏在断墙边,莱昂绕到老槐树后面。那里能看清小径入口。
子时三刻,赵平提着灯笼来了。他走路比平时快,灯笼晃得厉害。他左右看了两眼,翻过矮墙,落地后立刻贴着墙根走。
莱昂跟了上去。
过了不到一刻钟,吴柳也出现了。他没走正路,专挑屋檐下的暗处。到了墙边,他蹲下身,等了一会儿才翻过去。
艾琳没动。她在等最后一个人。
陈三来得最晚。他穿着值夜的外袍,手里什么也没拿。他在墙根站了几秒,像是在听动静。然后他弯腰,踩着砖缝里的凸起爬了上去,动作熟练。
三人先后出了宫,路线和上次一样。
艾琳起身,沿着另一条小道往城西废弃驿站摸去。那里曾是王都西面的中转站,十年前被一场大火烧了半边,后来没人修,荒在那里。
她到的时候,三人已经到了。他们站在塌了一半的门楼外,低着头说话。不一会儿,树影里走出一个人。
那人穿着商队常服,帽子压得很低。月光照在他脸上的一瞬,艾琳看清了他的眼睛。
就是那个在接见厅里低头站在队伍末尾的人。当时她就觉得他的手太稳,眼神太静,不像普通随从。
现在他正从怀里掏出一块铜牌,递给陈三。陈三接过,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布包,交到对方手上。
那人打开布包看了一眼,点点头。他说了句话,声音太低,听不清内容。但艾琳看见他的嘴形——“明日会议”。
艾琳的手按在匕首柄上。她的指节发白,掌心出汗。那个人明明是外来商人,却能在深夜和宫中侍从交接情报。他们传递的不是财物,是消息。
莱昂轻轻碰了下她的肩膀。她没回头,但松开了手。
那人收好布包,转身离开。他走的是另一条路,绕开主街,往南城方向去了。
三个侍从原路返回。他们走得轻松了些,像是完成了一件平常事。
艾琳等他们走远,才从断墙后出来。她的披风沾了露水,沉甸甸地贴在背上。她走到刚才交接的地方,蹲下身。
地上有一枚铜牌,被人踩进土里一半。她捡起来,擦掉泥,看到上面刻着一个符号——像是一只鸟叼着一把钥匙。
这不是王国任何机构的标记。
她把铜牌收进袖子,转身往回走。莱昂跟在她身后半步。
路上谁也没说话。
回到宫墙外,莱昂低声问:“要不要现在抓人?”
艾琳摇头。“抓一个没用。我们不知道铜牌是谁发的,也不知道布包里的东西传到了哪一级。现在动手,只会让他们换人,换个更隐蔽的。”
“那商队的人呢?他已经出宫了。”
“让他走。他今晚拿到了情报,明天一定会再行动。我们要看他下一步联系谁。”
“可他们已经知道边境有流寇的消息是假的。”
“那就再放一个真消息。”艾琳停下脚步,“明天早朝,我会宣布要派使团去北境巡查军备。这是真的。但他们不会知道,使团路线和时间都是假的。”
莱昂明白过来。“他们会把这个消息传出去,然后我们在路上设伏,抓接头的人?”
“不止。”艾琳继续走,“我要让影线查这个铜牌的来源。还有那个商人,查他入境记录、通关文书、同行人员名单。尤其是他怎么通过边境审查的——他不是普通商人,他是联络官。”
“你确定他是外来势力的人?”
“他能准确找到这三个侍从,说明早有约定。而且他不怕暴露身份,敢在深夜直接见面。这种胆量,不是为了做买卖。”
“会不会是内部有人引荐?”
“一定有。”艾琳的声音冷下来,“能安排一个外人混进商队,还能让他接近政务核心圈,背后的人位置不低。”
“那你打算怎么办?等他们再行动?”
“等。”她说,“他们以为自己藏得好。我们可以再赏一次钱,让他们觉得安全。然后让他们继续送消息——送到我们想让他们送到的地方。”
“万一他们改路线呢?”
“不会。习惯一旦形成,就很难改。他们用了这条小道三次,不会再换。而且他们需要稳定交接,不能冒太大风险。”
“可他们要是发现铜牌丢了?”
“我已经让人在土里留下一点痕迹,像是被风吹开的。他们可能会以为是自己没埋好。只要他们不确定是否暴露,就不会停手。”
“那我们现在回去?”
“先去东库。”艾琳说,“赵平昨晚请假没去值勤,说是肚子疼。我要查他到底去了哪里。如果他真的只是躲懒,那还好。如果他也去了别的地方……说明他们的任务不止一个。”
两人转向东库方向。
东库是存放旧档和杂物的地方,夜里只有一个人守夜。他们没走正门,从侧窗翻了进去。
档架整齐排列,每排都有编号。艾琳找到负责清点的登记簿,翻开昨天的记录。
上面写着:赵平,申时入,戌时出,协助整理河南郡税册副本。
但她记得,河南郡的税册去年就归档了,今年根本不需要翻出来。
她抽出那本册子,发现封皮是新的,纸张也是最近才印的。里面的内容倒是没错,可这种细节没必要重印。
她把册子放回原位,对莱昂说:“他在伪造参与记录。他根本没整理什么税册。他来东库,是为了拿东西,或者放东西。”
“会不会是藏信?”
“有可能。查所有新入库的物品登记。特别是最近三天放进来的。”
莱昂开始翻旁边的台账。
艾琳站在档架间,看着头顶漏下来的月光。她想起市集那天,老人说的话。她当时以为是指高层,现在看,可能是提醒她注意整个链条。
从递文书的人,到守门的人,再到放行商队的人。
这是一张网。
她不能急。
她必须让这张网自己展开。
莱昂合上台账,低声说:“找到了。前天下午,有一批从南方运来的香料样品入库,经手人是内务副官李承安。登记簿上写的是‘供御膳房试用’。”
“李承安?”艾琳皱眉。
“就是推荐赵平进宫的那个。”
她闭了下眼。
线索连上了。
李承安,商队,三个侍从,铜牌,假消息。
全都在一条线上。
她转身往外走。“回去。明天早上,我要见李承安。不带任何理由,突然召见。”
“他会紧张。”
“对。他一紧张,就会想联系外面。而我们现在,正好知道他想联系谁。”
她走出东库,夜风吹在脸上。
她的袖子里,那枚铜牌贴着皮肤,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