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的手还握在莱昂掌心里,指尖微暖。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她望着远处地平线升起的炊烟,正想着明天该做些什么。人群还在广场上跳舞,鼓声一下一下敲着石板,孩子举着小旗跑来跑去,笑声不断。
就在这时,一声喊叫从人群边缘传来。
“王后!王后救救我们!”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乐声断了,舞步也停了。人们纷纷让开一条路,只见一个老农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衣服破旧,脸上满是汗水和尘土。他扑通一声跪在高台前,双手撑地,喘得说不出话。
莱昂立刻上前半步,挡在艾琳身前,目光扫向四周卫兵。他抬手示意,不让任何人靠近那老农,也不让人将他拖走。场面安静得能听见风吹旗子的声音。
艾琳轻轻推开莱昂的手,走到台阶边蹲下。她看着那老农的眼睛,声音很轻:“你说。”
老农抬起头,嘴唇发抖:“北境……三村……税交了三成麦粮,可村里没收到回执,国库里也没登记……我们种了一年,只剩一口吃的……求您查一查啊!”
他说完,整个人往前一倒,差点昏过去。
艾琳没有动。她盯着那张布满皱纹的脸,耳边忽然响不起任何声音。刚才还在想明天要不要去教孩子读书,要不要在田埂上搭个遮阳棚,现在这些念头全被这句话砸碎了。
她慢慢站起身,回头看向莱昂。
两人对视一眼。
那一眼里没有疑问,也没有犹豫。只有确认——确认他们刚刚许下的誓言,已经被现实撕开一道口子。
艾琳转过身,面对人群。她抬起手,全场再次安静。
她说:“你们的信任,是我们行走的路。”
她说完,转身走回高台中央,脚步很稳。莱昂跟在她身后一步距离,右手已经按在剑柄上,指节发白。
艾琳站在栏杆边,望着王宫深处。那里有财务厅,有税册房,有每日进出的文书官。她记得自己登基时说过,要让每粒粮食都归仓,每笔税收都透明。可现在,有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把百姓的命根子悄悄拿走了。
她低声说:“今晚召见主管税赋的官员。”
莱昂点头:“先查账,不动声色。”
没有人回应这句话。风从广场吹过,卷起几片落叶。那个老农被卫兵扶到一边坐下,有人递水给他喝。他还在喃喃念着两个村子的名字:青石沟、柳河屯。
艾琳记住了。
她不知道这两个地方有多远,也不知道那里的人是不是每天都饿着肚子等回音。但她知道,如果今天她不问,明天就会有更多人跪在这里,再往后,也许连跪的人都没了。
她抬手摸了摸婚戒。银戒沾了点汗,有些滑。她握紧手指,让它重新贴紧皮肤。
人群中开始有低语。有人摇头,有人叹气,还有人小声骂了一句“又是税吏”。但没人喧哗,也没人冲上来告状。大家只是站着,看着高台上的两个人,等着他们下一步动作。
艾琳知道,这一刻不能乱。
庆典还没结束,烟火的灰还在空中飘。百姓是因为相信他们才留下来的,不是为了看一场混乱。她必须稳住局面,也不能让消息传开太快。一旦激起民愤,事情就不再是查账那么简单了。
她转身对身边侍从说:“安排医者给这位老人检查,送他去临时安置点休息。饮食按伤员标准供给。”
侍从领命而去。
莱昂这时开口:“加派两队巡卫,暗中盯住财务厅东西门,不准无关人员进出。另外,调昨晚值班的守夜名册过来。”
命令简洁,语气平静,但每个字都带着分量。
艾琳听着,没有打断。她知道莱昂已经在行动了,虽然表面上什么都没做,实际上网已经撒出去了。
她再次望向远方。
那里本该是希望开始的地方。可现在,她看到的不只是田野和村庄,还有隐藏在制度缝隙里的黑影。那些人穿着官服,拿着印鉴,打着“执行公务”的旗号,一点点啃食这个国家的根基。
她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冬天。她刚接手政务,发现边境军粮短缺,追查下去才发现是转运司层层克扣。当时她震怒,下令严办,最后砍了三个小吏的头。之后一年风平浪静,她以为问题解决了。
现在看来,根本没解决。只是换了个地方,换个方式继续长出来。
她闭了下眼。
再睁开时,眼神变了。
不再是新娘的眼神,也不是庆典上接受祝福时的柔和模样。那是执政者的眼神,冷而准,像刀锋划过水面,不留痕迹,却已斩断流动。
她对莱昂说:“查的时候,别只看账本。”
莱昂明白她的意思:“你是说,有人内外勾结?”
“我不知道。”艾琳说,“但我不能只等证据送到面前。我们要主动找。”
她说完,走下高台两级台阶,又停下。
她不想再往上走了。此刻她需要的是下沉,而不是站在高处听欢呼。
但她也不能走得太远。权力中枢必须有人在场,尤其在这种时候。她若离开,就是给某些人松绑的机会。
她站在第三级台阶上,背对着广场,面朝王宫内院。
那里有一条长长的石道,通向行政各厅。平时她走过无数次,从未觉得它有多长。现在她看着那条路,觉得它像一条蛇,盘踞在王国心脏里,吐着看不见的信子。
莱昂站到她身边。
两人并肩而立,谁都没说话。
广场上的人渐渐散开一些,自发围成圈,把那个老农护在中间。有人递食物,有人披衣服。没有人组织,但他们就这样做了。
艾琳看见这一幕。
她知道民心还在。但民心不是永远坚不可摧的。一次失信,就会裂一道缝;两次,就会崩一角。等到人们不再愿意跪下,也不再愿意说话时,那就真的晚了。
她抬起手,看了看时间。
太阳已经偏西,影子缩得很短。风停了,旗帜垂落。
她低声说:“不能再等了。”
莱昂点头:“我这就去调近三个月的税粮入库记录。”
“不要用正式渠道。”艾琳说,“找你能信的人,悄悄带出来。”
“明白。”
他们说完,仍站在原地。
没有下令,没有召集,也没有宣布任何事。但他们都知道,从这一刻起,新篇真正开始了。
不是以婚礼为起点,而是以第一次危机为起点。
外面的欢庆还在继续,鼓声又响了起来,有人重新跳起舞。一个小女孩抱着花束跑过石道,笑着往主殿门口放花。
艾琳看着她的背影。
然后她转过身,面向财务厅方向。
她的脚没有动,但眼神已经过去了。
莱昂的手一直按在剑柄上。
他的拇指缓缓擦过护手边缘,一下,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