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的手还握在莱昂掌心里,指尖不再发凉。烟火的余光在天边散去,人群没有离开,反而越聚越多。他们的声音从低语变成呼喊,又从呼喊汇成一片海,拍打着王宫前的石阶。
她没有动,只是轻轻回握了一下。莱昂转头看她,眼神里有笑意,也有沉静。他们站得笔直,肩并着肩,披风被风吹起一角,却没有松开彼此的手。
广场上有人举起了火把,接着是第二支、第三支。光点连成线,又连成片,像夜里苏醒的星河。一个孩子爬到父亲肩头,高高举起一面小旗,上面绣着橄榄枝与剑交叉的图案——那是他们共同选定的徽记。
艾琳终于抬起另一只手,缓缓举过头顶。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旗帜的声音。
她说:“这雨洗过的土地,会更肥沃。”
她的声音不大,却被无数人听清了。站在前排的老兵抹了把脸,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莱昂接过话:“就像我们走过的路,越淋过风雨,越知晴光珍贵。”
他说完,看向她。她也正看着他。两人没再说话,但所有人都明白,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艾琳再次抬手,这次指向远处田野的方向。阳光正一寸寸铺过去,照在刚翻新的土地上,照在还没来得及收割的麦茬间。
“你们的每一声祝福,我们都记在心里。”她说,“从此以后,我们的命,与你们的土地同根,与你们的孩子同梦。”
话音落下,人群中有人开始跪下。不是因为规矩,也不是命令,而是自发地弯下了膝盖。一个接一个,一片接一片。他们不低头,反而仰着脸,眼里有光。
莱昂上前半步,声音沉稳:“我不再只是旅人、战士,我是这片国土的儿子。若有朝一日你们需要我挡在前面,我绝不后退一步。”
鼓声突然响起,不是庆典用的轻快节奏,而是战时传令的那种低沉咚响。一下,两下,三下。士兵们自发敲起了盾牌,工匠们用铁锤砸向地面,连老人也用手杖叩击石板。
“国王与王后万岁!”
“我们有家了!”
“愿你们长长久久!”
呼喊声震得屋檐上的水珠不断掉落,在石阶上砸出小小的坑。一个小女孩挣脱母亲的手,跑到红毯尽头,把一束野花放在台阶前,然后跑回去紧紧抱住大人的腿。
艾琳看见了那束花。她记得婚礼开始前,也有个孩子送她花。那时她还在想这场仪式能不能顺利完成。现在她知道,真正重要的从来不是仪式本身。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戒指。银戒沾了晨露,闪了一下。她没有去擦,只是将手重新放进莱昂的掌心。
侍从从侧廊走来,手里拿着登记簿和行程单。他刚要开口,艾琳轻轻摇头。那人停下脚步,默默退到一边。
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升得更高了。彩虹早已消失,但天空干净得像是被水洗过。广场上的人仍不愿散去,他们站着,坐着,抱着孩子,搀着老人,谁也不提离开。
莱昂忽然低声说:“我想去看看北原乡的麦子。”
艾琳点头:“等庆典结束,我们骑马去,不带卫队。”
“就我们两个。”
“嗯。”
他们相视一笑。没有再多说什么。这种话不需要重复,也不会忘记。
远处传来一阵笛声,是民间常见的调子,简单却好听。有个年轻姑娘站起来,开始跳舞。她跳得不好,动作也不标准,但她笑得很开心。旁边的人跟着拍手,接着又有几个人加入。老兵跺着脚,工匠甩着围裙,孩子们绕着圈跑。
乐声越来越多,鼓点越来越密。这不是宫廷安排的节目,是人们自己发起的庆祝。他们不需要指令,也不需要引导,他们只是想表达此刻的心情。
艾琳看着这一切,手指微微收紧。莱昂察觉到了,反手将她的手包得更牢。
一名大臣走上廊台,欲言又止。最后他只是躬身行礼,然后退回原位。他知道现在不该打扰,也不能打扰。
太阳照在两人身上,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广场中央。那影子连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脚印踩进了谁的步伐里。
人群中有个盲眼老人,被人扶着站在角落。他看不见新人的模样,也看不见王宫的金顶,但他听见了那些话,听见了掌声,听见了笑声。他喃喃道:“真好啊,这国家终于有人愿意为它活,而不是只为它统治。”
没人回应他,但扶着他的人用力点了点头。
艾琳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不是难受,而是一种涨满的感觉,像是心里装了太多东西,快要溢出来。她深吸一口气,望向远方的地平线。
那里有山,有田,有村庄升起的炊烟。那是她从小走过的地方,也是她将来要走遍的地方。
莱昂察觉她的视线方向,轻声问:“在想什么?”
她说:“我在想明天。”
“明天?”
“对。不是作为王后,也不是作为新娘。就是作为艾琳,该做些什么。”
莱昂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就做你想做的事。种麦子也好,教孩子读书也好,或者什么都不做,坐在田埂上看云。”
“你呢?”
“我在你旁边。”
她笑了。这一次,笑得很轻,也很深。
鼓声又响起来,比刚才更热烈。有人点燃了新的烟火,颜色不再是金色,而是蓝与绿交织,像春天刚冒头的嫩芽。
一个少年爬上旗杆旁的矮墙,大声喊:“我们要记住今天!”
底下的人齐声回应:“记住今天!”
声音一波盖过一波,久久不息。
艾琳抬起双手,这一次,她没有说话,只是张开手掌,掌心向上,像在接受某种馈赠。
莱昂也将手摊开,覆在她的手上。两双掌纹交错,指节相扣,稳稳地停在那里。
阳光落在他们的脸上,暖的。风吹过来,带着泥土和草叶的气息。
广场上的人仍在欢呼,跳舞,唱歌。他们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他们知道此刻是真的。
是真的有人愿意为他们停下脚步。
是真的有人把他们的声音当成了誓言。
是真的有两个人,站在这里,把手交出去,而不是握紧权力。
艾琳收回目光,看向身边的人。
他说:“走吗?”
她摇头:“再站一会儿。”
“好。”
他们继续站着。手没松,背没弯,眼睛也没离开这片土地。
太阳升高了。
影子更长了。
风还在吹。
艾琳的发带松了一根,垂下来半截,在风里轻轻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