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政务厅的门就被推开。艾琳走进来时手里拿着一本册子,封皮上写着《农政辑要》。她把册子放在长桌一端,随后在主位坐下。莱昂跟在她身后进来,衣服已经换过,袖口干净,没有泥点。他站在艾琳斜后方半步的位置,不说话,只点头示意。
不多时,三名商人代表陆续到场。香料商穿深褐长袍,手里攥着一张单据;船主肩宽背厚,进门就环顾四周;货栈掌柜则一直低着头,坐在角落。其他人陆陆续续进来,都坐在指定位置,没人先开口。
艾琳翻开册子第一页,里面夹着一束干枯的野花。她没看花,只说:“昨晚我们定下农庄试点章程,亏损由专项基金补,收益归农户七成。规则写进条文,不会改。”
她合上册子,抬眼看向众人:“今天谈商事,也一样。不再空许承诺,每一项都说清楚。”
香料商抬起头,声音有些紧:“前年减税令下来三个月,年底又收‘特别调剂金’。我们不怕政策,怕变。”
船主接话:“我跑北线五年,沉了两艘船。官府没赔,保险也不全报。风险全在我们身上。”
货栈掌柜终于开口:“外商不信本地商户。说我们账目不清,交货不准时。他们宁愿多花钱走中转商。”
艾琳听着,没打断。等三人说完,她转向莱昂。莱昂往前半步,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铺在桌上。是手绘海图,上面标着港口和航线。
“我走过三次冬航。”他说,“黑峡口每年十一月到次年二月有风暴,船只能绕行东湾。但东湾补给点少,淡水和燃料都要提前备足。”
他指着图上几个红圈:“如果官府能在三个主要避风港设应急站,提供低价补给,航运商会更愿意接长线订单。”
船主身体前倾,盯着地图:“哪个港能建站?”
“青石口、灰礁湾、南锚地。”莱昂答,“这三个点位置合适,已有驻军或哨所,改建成本低。”
艾琳接过话:“应急站由工务司负责建设,今年内完成。同时推出风险共担机制——凡投保船只,关税减免一成。”
她停顿一下:“但有个条件。必须使用统一货运记录,接受抽查。造假一次,取消资格。”
香料商皱眉:“那我们呢?关税能不能降?”
艾琳说:“可以。但不是普遍降,而是分级降。守规商户享三项优待:优先审批、减税、官方推荐。造假、垄断、贿赂者,五年不得参与官市交易。”
货栈掌柜问:“怎么评谁守规?”
“信用档案。”艾琳答,“每季度更新。交易记录、履约情况、投诉处理全部计入。分数高者自动进入优选名单。”
莱昂补充:“还可以设商户监督联席会。由口碑好的商家组成,协查违规行为。自己人管自己人,比官府查更准。”
香料商低头算了一会儿,抬头问:“如果我们签协议,什么时候见效?”
“三个月。”艾琳说,“试点期一年。期间若有亏损,查明原因后由专项基金补偿。不想继续做的,随时退出。”
船主咧嘴笑了:“这回倒是真有退路。”
厅内气氛松了下来。有人开始小声议论,有人掏出笔记录。艾琳看着三人小组,问:“你们愿不愿当首批试点?”
香料商和船主对视一眼,同时起身。货栈掌柜犹豫两秒,也站起来。
“我们签。”香料商说。
“我们也签。”船主跟着说。
艾琳示意书记官递上协议。三人分别签字按印。其他人见状,纷纷上前索要副本。
会议持续到午后。问题一个个提出来,又被一个个解决。有人问外商违约怎么办,艾琳说设立商评庭,依合同判决;有人担心资金周转难,莱昂提议设立短期贴息贷款,专供出口商户。
说到最后,连最初最沉默的人都开了口。一个年轻商人问:“以后还能这样直接说话吗?不用层层上报?”
艾琳说:“每月一次例会。你们提问题,我们当场回应。不行再改。”
那人点点头,脸上露出笑。
太阳偏西时,会议结束。书记官收走所有文件,商人代表陆续离开。艾琳收拾桌上的册子,发现那束野花的一片花瓣掉了,落在协议签名处。
她没捡,只是轻轻吹掉。
莱昂站在门口等她。两人一起走出政务厅。长廊里光线昏黄,风吹动檐下的铜铃。
“你说得对。”艾琳边走边说,“光有善意不够,得让人看见退路。”
莱昂点头:“但他们也看见了前途。”
前方花园入口处立着一块木牌,上面画着新渠路线图。艾琳停下脚步,手指沿着线路划过去。
“明天要去北原乡见第一批报名的农户。”她说,“你去吗?”
“去。”
“不用穿官服。”
“我不打算穿。”
她笑了笑,把册子夹好。风大了些,吹起她的发丝。莱昂抬手扶了下被风吹歪的图纸。
图纸一角翻起来,露出背面一行小字:**试点期三年,亏损由专项基金补,收益归农户七成。**
两人并肩往花园深处走了几步。树影落在地上,随着风晃动。他们的脚步节奏一致,没有刻意调整,却自然同步。
艾琳伸手拨开挡路的树枝。枝叶弹回时刮到了莱昂的手背,留下一道浅痕。
他没躲,也没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