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刚过,田埂上的冻土就松了劲,踩上去软软的,混着湿土的气息往鼻尖钻。小虎扛着锄头走在前面,哑女跟在后面,竹篮里装着刚浸好的麦种,饱满的颗粒裹着泥水,像揣了一篮星星。
“就种这片吧,”小虎指着坡下那片刚翻过的地,土块被晒得发白,“光照足,离渠也近,浇水方便。”
哑女蹲下身,抓起一把土捻了捻,细沙混着黏土,确实是好地。她从篮里抓出麦种,指尖沾着的泥水蹭在裤腿上,也不在意:“去年的麦种出芽率高,今年得多撒点,争取能多收两担。”
小虎笑着抢过她手里的种篮:“我来撒,你力气小,撒不均匀。”他攥着麦种往地里撒,手臂抡得又圆又匀,黑色的种子像雨点似的落进土沟,瞬间就被湿土裹住。
哑女没争,只是蹲在田埂边,把他撒漏的边角补全。阳光晒得人后背发烫,她摘下发间的野菊别在他的草帽上,看着他汗湿的后背,忽然想起年前他冒雨背回来的竹伞——此刻那伞就靠在田埂的老槐树下,伞骨上的野蔷薇早就谢了,却被他仔细收着,说“枯了也好看”。
“歇会儿吧,”哑女递过水壶,“喝点水。”
小虎接过水壶,咕咚咕咚灌了大半,水珠顺着下巴滴在胸前,洇出深色的痕迹。他抹了把嘴,忽然指着远处:“你看,那边有人在栽果树苗。”
哑女抬头望去,果然见几个穿着蓝布褂的人在坡上挖坑,树苗裹着土球,看着像苹果苗。“是村东头李大爷说的那个果园吧?听说要搞采摘园呢。”
“等结果了,咱也去摘,”小虎用袖子擦了擦她脸上的泥点,“听说那品种甜得很,不用洗就能吃。”
哑女拍开他的手,嗔道:“脏死了。”话虽这么说,嘴角却扬得老高。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丫蛋举着风筝跑过来,风筝线在手里绕成了团:“虎叔,哑婶,你们看我的蝴蝶风筝!飞不起来!”
小虎放下锄头,接过风筝线理了理:“得逆着风跑,你这丫头,总爱顺着风瞎跑。”他牵着线往前跑了几步,风筝果然晃晃悠悠地飞了起来,蓝底白花的蝴蝶翅膀在风里扇动,越飞越高。
丫蛋拍着手追着风筝跑,笑声像银铃似的。哑女看着空中的风筝,忽然觉得,他们的日子就像这风筝,看似被线牵着,其实每一阵风都在推着往高处去,那些系在手里的牵挂,从来都不是束缚,而是底气。
中午在田埂上啃干粮时,哑女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前几天镇上农技站的人来说,今年有新的麦种,抗倒伏还高产,要不要换点试试?”
小虎嚼着窝头摇头:“咱去年的麦种就挺好,出芽率高,别瞎折腾。再说了,新种子贵,万一不适应咱这的土,得不偿失。”他忽然凑近她,声音压低了些,“再说,我更信你选的种,你挑的麦种,颗粒比谁的都匀实。”
哑女的脸腾地红了,把手里的窝头往他嘴里塞:“吃你的吧,满嘴跑火车。”
小虎笑着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我说真的……”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在麦种刚落土的田垄上,风一吹,土沟里的湿土微微发颤,像在孕育着什么。哑女坐在田埂上,看着小虎挥着锄头盖土,他的动作又快又稳,土块被拍得平平整整,连田埂都修得笔直。
她忽然想起年前那个雨夜,他扛着湿漉漉的竹伞站在院门口,裤脚滴着水,却笑着说“张木匠教了编伞的新法子”;想起他给她包扎伤口时,故意把布条系成好看的蝴蝶结;想起他撒麦种时,特意在她脚边多撒了两把,说“这里阳光好,种子长得壮”。
这些细碎的瞬间,像刚埋下的麦种,悄无声息地钻进土里,却在心里发了芽。
傍晚收工时,小虎把最后一垄土拍实,直起身往远处看。夕阳把天边染成金红色,坡下的麦田泛着新翻的土黄,远处的果园飘来果树苗的清香,连风里都带着点甜丝丝的气息。
“等麦收了,”小虎忽然说,“咱去镇上扯块新布,给你做件新衣裳。”
哑女愣了一下,抬头看他,他的侧脸在夕阳里亮堂堂的,眼里的光比晚霞还暖。
“做啥新衣裳?”她故意逗他,“我衣裳够穿。”
“就做你上次看中的那件,”小虎说得笃定,仿佛早就记在了心里,“天蓝色的,领口绣着小雏菊的那件。”
哑女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她确实在镇上布庄见过那件衣裳,当时只是多看了两眼,没想到他竟然记住了。
晚风拂过田埂,吹起她鬓角的碎发,远处传来归鸟的啼鸣。哑女看着小虎的背影,他正扛着锄头往回走,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在田垄上画下的一道温柔的线。
她忽然觉得,今年的麦种,一定能长出最好的麦子。就像他们心里悄悄发的芽,藏在湿润的土里,被阳光照着,被春风吹着,正憋着劲地往上长呢。
田埂边的蒲公英被风吹散了绒毛,带着白色的小伞飞向远处,像无数个小小的希望,落在新翻的土地上,落在即将抽芽的麦田里,落在每一个等待收获的日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