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的铜铃被风撞得叮当响时,哑女正蹲在廊下捡麦种。竹筛里的麦粒滚得欢实,有几粒调皮地蹦到青石板上,沾了点刚下过的雨珠,亮得像碎银子。
“婶子,虎叔咋还不回?”丫蛋的辫子上别着朵野菊,手里攥着小虎编的麦秆哨,哨声呜呜咽咽,像在学远处的鸽哨。哑女抬头望了望西边的云,天阴得发灰,雨点子已经砸在瓦上,溅出星星点点的湿痕。
“该是被雨截在路上了。”哑女把最后一把麦种倒进陶瓮,用布巾盖紧——这是留着明年的种,得仔细收着。她起身往厨房走,想把灶膛烧旺些,等小虎回来能喝口热汤,脚边却被什么绊了一下,低头见是个竹编的小筐,里面盛着丫蛋采来的野草莓,红得淌汁,沾着的草叶上还挂着雨珠。
“这草莓得趁鲜吃。”哑女挑了颗最大的塞进丫蛋嘴里,看着她眯眼咂嘴的模样,自己也捏了颗,酸甜的汁水在舌尖炸开时,院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混着草绳拖拽的窸窣声。
“回来了!”丫蛋蹦起来,麦秆哨掉在地上也顾不上捡。哑女迎出去,就见小虎披着蓑衣站在雨里,裤脚卷到膝盖,沾着泥的手里攥着捆湿漉漉的东西,走近了才看清是把新编的竹伞,伞骨上还缠着几株野蔷薇,花瓣被雨打得半蔫,却仍倔强地红着。
“路上遇着张木匠,他闺女出嫁,这伞是陪嫁剩下的,说咱用得上。”小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把竹伞往廊下靠,“雨太大,在他屋檐下避了阵,还学了两招编竹篾的法子,回头给你编个更结实的筛子。”
哑女没说话,转身进厨房端出热水,看着他搓着冻红的手,忽然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光“腾”地窜起来,映得小虎脸上的水珠亮晶晶的。“锅里炖着麦仁粥,还有你爱吃的腌菜。”
小虎刚坐下,就见丫蛋举着麦秆哨跑过来:“虎叔,你看婶子捡的麦种,比去年饱满多了!”他凑过去看竹筛,麦粒确实匀实,忍不住抓了把搓了搓,“今年雨水足,种下去准能长好。对了,刚才在张木匠家见他修犁,说咱那片坡地得改改垄,不然雨季容易积水,等天晴了我就去翻土。”
雨越下越大,打在新添的竹伞上,发出“噗噗”的声响,倒像给他们的话打拍子。哑女往小虎碗里盛粥时,发现他袖口露出道划伤,该是编竹伞时被篾条划的,血混着雨水凝在布上,看着有点触目。
“咋弄的?”她皱起眉,转身去翻药箱,找出布条和草木灰。小虎缩了缩手,嘿嘿笑:“小口子,不碍事。张木匠说这竹伞得浸过桐油才防水,等天晴了咱去镇上买桶,我再给伞面补补色,保准比新的还好用。”
丫蛋趴在桌边,看着哑女给小虎包扎伤口,忽然说:“虎叔,你的手糙得像树皮。”小虎拍了下她的辫子:“这叫本事,你看这手上的茧子,能攥住麦种,能编竹伞,还能……”他故意顿了顿,瞅着哑女,“还能给你婶子劈柴挑水呢!”
哑女的手顿了顿,布条在他手腕系了个小巧的结。窗外的雨还在下,竹伞在廊下轻轻摇晃,伞骨上的野蔷薇慢慢舒展开花瓣,像在偷偷听着屋里的话。灶膛的火舔着锅底,把麦仁粥的香熬得稠稠的,混着雨声,把这雨天烘得暖暖的——原来那些带着伤的痕迹,那些粗糙的茧子,都是日子磨出来的印子,印着谁也偷不走的踏实。
入夜时雨小了些,小虎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块被雨水泡软的麦芽糖,外面的纸都黏糊糊的。“张木匠他娘给的,说治饿。”他往哑女嘴里塞了一块,自己也含了一块,甜丝丝的黏在牙上,“你看,下雨也挡不住好事不是?”
哑女含着糖,听着他含混的话,看着窗外渐亮的月光——雨帘后面,麦种在陶瓮里沉睡着,竹伞在廊下打盹,而他们嘴里的甜,正一点点渗进心里,比任何时候都清楚:那些被雨打湿的狼狈,终会被这些藏在细节里的暖,烘成来日的麦浪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