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挂在麦叶尖上时,哑女已经挎着竹篮站在檐下了。篮里是刚蒸好的槐花糕,热气裹着甜香漫出来,引得檐下的燕子扑棱棱飞了两圈。
“小虎,快来吃糕!”她扬声喊着,目光越过院墙,落在坡下的麦田里。小虎正弯着腰查苗情,青色的麦浪在他身后起伏,像片流动的翡翠。
“来喽!”小虎直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泥,大步往回走。晨光顺着他的肩头滑下来,把麦叶上的露珠照得亮晶晶的,倒比他额头的汗珠子还晃眼。
两人刚坐在门槛上,就见丫蛋举着个布包冲进院:“哑婶!你看我娘给我做的新鞋!”她把布鞋往石桌上一摆,青布面上绣着只蹦跳的兔子,针脚密密实实的。
哑女拿起鞋摸了摸:“真俊,你娘的手艺越发好了。”
“还有呢!”丫蛋又掏出个纸包,打开是几块麦芽糖,“我爹去镇上换的,说给虎叔和哑婶尝尝。”
小虎捏起一块塞进嘴里,甜丝丝的黏在牙上:“你爹咋舍得换这么些糖?”
“因为我娘说,今年的麦子看着比往年旺,准能多打粮!”丫蛋晃着辫子,“我娘还说,等麦收了,就请哑婶去我家做新衣裳,她裁布,你绣花,保管比镇上布庄的还好看。”
哑女笑着摆手,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暖光。檐下的燕子忽然俯冲下来,掠过石桌,叼走了小虎手里那块没吃完的麦芽糖,惹得三人都笑起来。
“这燕子成精了!”小虎指着燕窝笑道,“前儿偷了我晒的干枣,今儿又抢糖吃,回头得在窝下挂个网子。”
“别呀,”哑女拦住他,“它们定是饿了,窝里准有雏鸟呢。”她往石桌上放了块槐花糕,果然没一会儿,就有只燕子落下来,叼起糕块飞进窝里,引得另一只燕子在旁边叽叽喳喳地叫,像在道谢。
正说着,村西头的王大爷背着药箱路过,看见他们就喊:“小虎,你托我问的麦蚜药我带来了,按说明兑水喷,保准管用。”
“谢大爷!”小虎接过药瓶,“昨儿见麦叶上有几个蚜虫,正犯愁呢。”
“今年气候暖,虫灾来得早,”王大爷蹲下来看了看哑女篮里的槐花糕,“你俩这日子过得滋润,看这糕蒸的,比镇上点心铺的还像样。”
哑女赶紧递过一块:“大爷尝尝,刚出锅的。”
王大爷咬了口,咂咂嘴:“甜而不腻,好手艺!对了,后日镇上有农技讲座,讲麦田管理的,你俩去听听不?听说新来的李教授可厉害了,专搞麦子育种的。”
“去!当然去!”小虎眼睛一亮,“正好问问他,咱这麦种能不能再改良改良,争取亩产再提一提。”
哑女也点头:“顺便买点新的绣花线,前儿绣帕子的线快用完了。”
王大爷走后,丫蛋捧着麦芽糖跟燕子玩,小虎则翻出喷雾器,兑好药就往麦田去。哑女追上去给他递了顶草帽:“太阳毒,戴上。”又塞了块槐花糕,“饿了就吃这个。”
小虎接过草帽,忽然在她额头亲了一下,像偷了蜜的熊瞎子,转身就跑,留下哑女愣在原地,摸着发烫的额头,看着他的背影笑。檐下的燕子又飞了回来,落在她肩头,翅膀扫过脸颊,痒痒的。
午后的云影在麦田上流动,小虎喷完药回来,裤脚沾着草汁,却满脸得意:“蚜虫全跑了!李教授要是真有本事,咱明年就试种新麦种,争取让全村都跟着咱换种。”
哑女端来井水湃的绿豆汤,看着他咕咚咕咚喝下去,忽然说:“等麦收了,咱把西坡的荒地开出来吧,多种些豆子,磨豆腐、做豆浆都好。”
“好啊,”小虎抹了抹嘴,“再养几头猪,年底杀了给全村分肉吃。”他忽然凑近她,声音压得低低的,“还要给你打套银镯子,比李大户家那套还亮。”
哑女的脸又红了,抓起手边的绣花绷子假装绣活,针脚却歪歪扭扭扎到了手。小虎赶紧拉过她的手指吹了吹,嗔道:“咋这么不小心?”
檐下的燕子窝里传来雏鸟的啾啾声,新泥混着草叶的气息从燕窝里飘下来,落在哑女的绣花帕上。她看着帕子上刚绣了一半的麦穗,忽然觉得,日子就像这慢慢铺展的针脚,一针一线都藏着暖,绣到最后,准能成幅最热闹的丰收图。
夕阳西沉时,小虎去给燕子窝添了把新泥,哑女则把晒好的槐花茶收进陶罐。两人坐在门槛上,看着天边的晚霞漫过麦田,把麦穗染成金红色,檐下的燕子挤在窝里,偶尔探出个小脑袋,像在偷看这对依偎的人影。
“明儿去镇上,给你买那支银簪子吧,”小虎忽然说,“你上次看的那款,镶着小珍珠的。”
哑女摇摇头,把手里的绣花帕给他看:“你看,我把咱俩的名字绣在麦穗里了。”帕子上,两株饱满的麦穗交错着,穗子上的纹路细看竟是“虎”和“哑”两个字。
小虎摸了摸帕子,粗粝的指尖抚过细腻的针脚,忽然把她往怀里带了带。檐下的燕子们仿佛懂事似的,齐齐安静下来,只有晚风拂过麦浪的声音,像在轻轻哼着首温柔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