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风带着麦叶的清香,溜进敞开的窗棂。哑女正坐在炕沿上纳鞋底,线绳穿过布面的“嗤啦”声里,混着檐下燕子的啾鸣。新燕已经长齐了羽毛,飞起来稳当多了,此刻正叼着软泥往巢里补,老燕在旁边盘旋,像位放心不下的长辈。
“该去浇地了。”小虎推门进来,肩上搭着扁担,水桶在身后晃悠,“张叔说今儿天热,早浇完早凉快。”他看见哑女手里的鞋底,上面绣着小小的麦穗图案,针脚密密实实的,“这花样真好看,比镇上卖的还精致。”
哑女把鞋底往布兜里塞,脸上泛起红:“瞎绣的,穿着舒服就行。”她起身往竹篮里装水壶,“刚晾的绿豆汤,你带着。”篮子里还躺着两个麦香饼,是凌晨起来烙的,冒着淡淡的热气。
麦田已经绿得深沉,麦秆蹿到了膝盖高,叶片在风里舒展,翻起层层绿浪。小虎挑着水往垄沟里倒,清水顺着土缝渗下去,麦根贪婪地吮吸着,叶片很快挺得更直了。哑女跟在后面,用木瓢把溅到麦叶上的水珠拂掉——李奶奶说,叶上的水珠经太阳一晒,容易把苗儿灼伤。
“你看这棵,”小虎蹲在田埂边,指着株格外粗壮的麦秆,“都开始孕穗了。”他轻轻拨开叶片,藏在中间的穗苞鼓鼓的,像颗攥紧的绿拳头,“比去年早了整五天,看来今年的水肥是真够劲。”
哑女凑过去看,指尖刚碰到穗苞,就被麦芒扎了下,她缩回手,指尖上沾了点嫩黄的浆汁。“真壮实。”她轻声道,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等灌浆时,咱再追次肥,保证穗子饱满得坠弯腰。”
两人正说着,张婶挎着竹篮从田埂那头走来,篮子里装着刚摘的黄瓜和西红柿,红的绿的挤在一起,像捧了把夏天。“歇会儿不?”张婶笑着喊,“我带了新腌的黄瓜,就着麦香饼吃,解腻。”
小虎放下扁担,抹了把汗:“正好渴了。”他接过水壶递给哑女,自己拿起根黄瓜,在衣角蹭了蹭就咬,脆嫩的汁水溅在下巴上,引得哑女慌忙掏布给他擦。
张婶坐在田埂上,看着他们相视而笑的模样,忍不住打趣:“这麦子长得好,人也越来越般配了。前儿我家那口子还说,等你家麦收了,该给你们添张新炕桌了,瞧着你们现在这小炕桌,都快坐不下俩人了。”
哑女的脸瞬间红透,低头假装整理麦叶,耳朵却竖得高高的。小虎挠挠头,嘿嘿笑着往张婶手里塞麦香饼:“婶子快吃,这饼里放了新磨的麦粉,香着呢。”
午后的日头毒辣起来,麦叶被晒得微微打蔫。小虎和哑女往麦垄上搭遮阳的草帘,草帘是用去年的麦秸编的,带着淡淡的麦香,铺在麦秆上,像给苗儿撑了把绿伞。檐下的燕子也躲进巢里避暑,偶尔探出头啾鸣两声,像是在抱怨天热。
“李奶奶说,傍晚要下雷阵雨。”哑女往灶膛里添了把柴,锅里的麦仁粥咕嘟冒泡,“让咱把晒在院里的麦种收进仓,别淋湿了。”
小虎正蹲在院里编草绳,闻言直起身:“下点雨好,省得咱浇水了。”他把草绳卷起来,“等雨停了,去把东头的荒地再翻一遍,预备着秋收后种冬麦。”
雷声果然在黄昏时滚过天际,乌云很快压了下来。小虎忙着把麦种往粮仓搬,哑女则收拾院里的农具,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打在麦秸垛上,溅起细密的水花。燕子在巢里挤成一团,老燕用翅膀护着新燕,任凭雨水打湿羽毛也不肯挪窝。
“快进来!”小虎拽着哑女往屋里跑,两人冲进屋时,浑身都已经湿透,却笑得满脸欢喜。雨越下越大,屋檐下挂起道水帘,远处的麦田在雨里绿得发亮,像块被洗过的翡翠。
麦仁粥熬得稠稠的,里面放了新摘的南瓜块,甜丝丝的。两人坐在炕桌旁,听着窗外的雨声,喝着热粥,偶尔有燕子的啾鸣从雨幕里钻进来,倒添了几分热闹。
“你听,”哑女忽然指着窗外,“雨打在麦叶上的声音,像不像打麦时的动静?”
小虎侧耳听,雨点敲在麦叶上“沙沙”响,真和麦穗碰撞的声音有几分像。他忍不住笑:“你这耳朵,比张叔家的狗还灵。”他往她碗里舀了勺南瓜,“多吃点,补补力气,等天晴了,麦子该抽穗了,有的忙呢。”
雨停时,月亮已经爬了上来,把麦田照得朦朦胧胧。新抽的麦穗在夜风里轻轻晃,带着雨珠的麦叶闪着银光。小虎和哑女站在院门口,看燕巢里的燕子探出头,抖落羽毛上的水珠,忽然觉得,这雨润过的夜晚,藏着说不尽的希望——就像那正在悄悄灌浆的麦穗,在风雨里积蓄着力量,只等阳光再烈些,风再暖些,便要把满仓的金黄,捧到他们面前。
檐下的燕子又开始啾鸣,像是在唱着丰收的序曲。哑女靠在小虎肩上,闻着雨后的麦香,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这麦浪,一波推着一波,往前涌着,带着他们的期盼,他们的努力,奔向越来越踏实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