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角的蜀葵被夜露打蔫了,小虎蹲在石碾旁,借着月光磨镰刀。刀刃划过青石的“沙沙”声,混着灶间飘来的桂花酒香,在夜里漫得很远。哑女端着空碗出来,看见他磨得认真,刀光在月色里闪着冷亮的光。
“明天才翻地,急啥。”她把碗放进石缸,水声“哗啦”一声,惊飞了碾盘旁的蟋蟀。
小虎抬头,镰刀在手里转了个圈:“磨快些,省力。”他指了指西坡的方向,“那片地硬得很,去年耕牛都差点打滑。”
哑女挨着他蹲下,看他往刀刃上洒水,水珠在月光里像碎银。“我去借张叔的木犁,他家的犁头新,比咱家的好使。”她想起去年翻地,木犁的铁尖崩了个豁口,小虎蹲在地里敲了半宿,指甲缝里全是泥。
“不用借。”小虎把镰刀往腰上一别,声音里带着点犟,“我昨儿把犁头修好了,比新的还结实。”他说着,起身往柴房走,“给你看个东西。”
柴房里堆着半垛新劈的柴火,小虎从角落里拖出个麻袋,解开绳结,露出里面的麦种。麦粒饱满得泛着光,在月光下像撒了把珍珠。“这是托人从县城捎的,说是耐寒的新品种,比咱去年种的能多收两成。”
哑女捏起几粒,指尖碾过麦壳,糙得像他掌心的茧。“贵不贵?”她问,知道县城的种子向来金贵。
“不贵。”小虎挠挠头,不敢看她的眼睛,“我把前阵子编的竹筐卖了,够买这些还剩点,给你扯了块花布。”他从麻袋底下翻出块碎花布,粉白底色上印着小朵的雏菊,是她上次在布庄多看了两眼的那种。
哑女的指尖抚过布料,柔软得像天上的云。她知道他编竹筐多费劲,夜里就着油灯编,手上被竹篾划了好几道口子,却总说“不疼”。“你呀。”她叹了口气,眼里却热烘烘的。
“先试种半亩,”小虎把麦种重新扎好,“要是收成好,明年全种这个。到时候多打些麦,给你磨白面粉,蒸你爱吃的糖包。”他说得认真,仿佛已经看见麦浪翻滚的样子。
哑女忽然想起去年收麦的情景。她在前面割,他在后面捆,麦芒扎得胳膊又红又痒,他却总把最密的那片留给自己,说“我皮糙,不怕扎”。后来她发现,他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浸透了,贴在身上像幅皱巴巴的画。
“明天我早点起,把地浇透。”她说,“你翻地时省点力。”
“不用,我有力气。”小虎拍着胸脯,却在她瞪过来时乖乖改口,“那……你别起太早,天凉。”
两人往屋里走,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长,像两条牵着的线。院门外的老槐树沙沙响,像是在听他们说话。哑女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天上的星星:“你看那颗最亮的,像不像你修犁头时掉的那颗钉子?”
小虎抬头看,笑了:“你这比喻,比王大爷说书还怪。”他握住她的手,指尖有点凉,“不过……是挺像的。”
回到屋里,哑女把花布叠好放进柜里,压在他那件快缝好的蓝布褂子上。小虎坐在炕沿擦镰刀,刀刃映着他的脸,忽明忽暗。“明儿翻完地,去后山摘点野枣吧?”他忽然说,“你上次说想做枣泥,包糖包用。”
哑女点头,往灶膛里添了点柴,让余温慢慢焐着炕。“摘完枣,去看看李奶奶,她前阵子说腿不舒服,给她送点新磨的米粉。”
“成。”小虎应着,把镰刀挂在墙上,“我还得去张叔家还筛子,上次借了忘还了,他准得念叨我。”
灶膛里的火渐渐熄了,只剩下暗红的光。两人躺在炕上,谁都没说话,却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像风吹过麦田的声儿。哑女忽然想起他刚才说的新品种麦种,心里悄悄盼着,明年的麦子能长得高高的,把他们的日子都盖在金黄里。
“睡吧。”她轻声说,往他身边挪了挪。
小虎“嗯”了一声,把被子往她那边拉了拉。窗外的月光爬进来,落在麦种袋上,泛着淡淡的光。他想,等麦种发了芽,他要天天去看,看它们钻出泥土,看它们抽出新叶,就像看着他和她的日子,一点点往好里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