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带来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五味轩小小的后院里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宫……宫里？”清风的眼睛瞪得溜圆，手里的抹布差点掉进洗菜盆里，“阿福哥，你、你没听错吧？宫里的人……夸咱们的药膳？”
白芷也惊得捂住了嘴，看向沈清辞。
连一向沉稳的常山，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沈清辞的心跳也漏了一拍。宫里？这怎么可能？她的五味轩开业不久，名声最多也就在青柳巷附近略有传播，如何能传入深宫高墙之内？
“千真万确！”阿福压着兴奋，低声道，“少爷亲自打听来的消息，说是宫里一位有头有脸的大太监，偶然尝到了咱们铺子流出去的点心——据说是某位府上的夫人带进宫请安的——觉得新奇爽口，在贵人面前提了一嘴。具体是哪位贵人发了话不清楚，但漕运司那边就是因为这个，才赶紧把扣下的货给放了！赵家这下算是踢到铁板了！”
“太好了！”清风高兴地差点蹦起来，“让那个赵婉儿再嚣张！看她还敢不敢使坏！”
白芷却想得深些，担忧道：“姑娘，这是好事……可宫里……会不会惹来别的麻烦？”
沈清辞从最初的震惊中冷静下来，秀眉微蹙。白芷的担心不无道理。天威难测，被宫里注意到，是福是祸，实在难以预料。这突如其来的“眷顾”，背后是真如阿福所说那般简单，还是另有玄机？她想起陆府家宴上，二夫人和赵婉儿那不善的目光，心中隐隐不安。这“宫里的风”，来得太巧，也太突然了。
“阿福哥，替我多谢公子费心打探。”沈清辞稳住心神，对阿福道，“既然货物能放行，总是好事。至于宫里……咱们守好本分，谨慎经营便是。”
阿福点头：“少爷也是这个意思。让姑娘稳住，该怎样还怎样，切勿张扬，以免树大招风。”他又补充道，“少爷还说，赵家经此一事，短期内应该会收敛些，姑娘可趁机稳固铺子。”
送走阿福，小小的院子里炸开了锅。
“姑娘！咱们这是要发达了吗？”清风激动地拉着沈清辞的袖子，“连宫里都知道五味轩了！”
白芷相对冷静：“你别高兴太早，福祸相依呢。姑娘，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常山闷声道：“管他宫里宫外，咱们做咱们的生意。”
沈清辞看着叽叽喳喳的清风和面露忧色的白芷，笑了笑：“白芷说得对，福祸相依。但眼下，货能拿回来，铺子能继续开，就是最好的消息。至于宫里……”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厨房里那些药材，“既然贵人觉得‘新奇’，那咱们就在这‘新奇’和‘本分’之间，好好下功夫。”
接下来的日子，五味轩果然恢复了平静。码头扣下的药材顺利运回，铺子的经营重回正轨。经过“鬼市”淘金和这次风波，沈清辞调整了经营策略。她减少了常见药膳的点单，重点推出以“金线菇”、“野生石斛”、“紫菊”等特色食材为主的“珍品系列”药膳，价格更高，但用料和功效也更为突出，果然吸引了一批追求养生和新奇体验的富裕客源。同时，她也保留了几款价格亲民的经典茶饮和点心，服务老街坊。五味轩的生意，反而因祸得福，比以前更加红火，名气也渐渐传开，甚至有些其他城区的客人慕名而来。
赵婉儿那边果然消停了不少，没再出什么幺蛾子。但沈清辞并未放松警惕，她知道，暂时的平静不代表危机解除。
这日午后，铺子里客人不多，沈清辞正在教白芷辨认新收来的一批药材，门外停下一顶不起眼的青布小轿，一位穿着体面、面白无须、眼神精明的中年人在一个小厮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此人进店后并不急于点单，而是慢悠悠地打量着店内的陈设，目光在药柜和那块“五味调和”的匾额上停留片刻，最后落在沈清辞身上，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阿福正好在店里帮忙，一见此人，脸色微变，连忙上前，恭敬地行礼：“李公公，您老怎么得空来了？”
公公？沈清辞心中一动，立刻明白了来人的身份。她稳住心神，上前福了一礼：“民女沈清辞，见过李公公。”
李公公微微颔首，声音尖细却不算刺耳：“咱家路过，听闻这五味轩的药膳别具一格，特来瞧瞧。沈姑娘不必多礼。”他自顾自地在一张干净的桌子旁坐下，“听闻姑娘这儿的‘金玉满堂汤’和‘石斛生津饮’颇有些妙处，给咱家各来一盅尝尝。”
“是，公公稍候。”沈清辞示意清风去准备，自己亲自在一旁伺候。
汤饮上来，李公公慢条斯理地品尝，每一口都细细品味，半晌不语。店内气氛有些凝滞。阿福紧张地站在一旁，不停地给沈清辞使眼色。
终于，李公公放下汤匙，用绢帕擦了擦嘴角，看向沈清辞，眼中带着审视：“嗯，汤品清醇，饮液甘润，火候掌握得不错。用料也新奇，这金线菇和野生石斛，倒是少见。难怪能入贵人的眼。”
沈清辞垂眸道：“公公谬赞了，不过是些乡野粗食，登不得大雅之堂。”
李公公轻笑一声：“沈姑娘过谦了。咱家在宫里当差几十年，山珍海味见过不少，能像姑娘这般，将药食融合得如此恰到好处、不温不火的，倒是难得。姑娘师承何人呐？”
来了！沈清辞心知这是关键问话，谨慎答道：“民女曾蒙白云观静玄师太指点一二，略通皮毛。”
“白云观静玄？”李公公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哦……是那位医术精湛的师太啊，难怪。”他不再追问师承，转而道，“姑娘这铺子，生意倒是不错。只是……这市井之地，龙蛇混杂，姑娘一介女流，经营起来，怕是不易吧？”
沈清辞恭谨道：“赖街坊捧场，勉强糊口。”
李公公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似是无意间说道：“宫里头的贵人们，整日山珍海味，难免腻烦，有时就喜欢些清新别致的民间小点。若有机会，姑娘的手艺，或许能博得几分欢心，也未可知啊。”他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沈清辞心湖。
阿福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这是……递出橄榄枝了？
沈清辞心中警铃大作。这李公公话里有话，似乎有意引她“入宫”？是单纯欣赏手艺，还是另有所图？她深知宫门深似海，一旦卷入，再想脱身就难了。
她面上不动声色，依旧谦卑：“民女手艺粗浅，能侍奉街坊已是福分，不敢妄攀宫闱。”
李公公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平静，不卑不亢，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也不再提此事。又坐了片刻，品完茶饮，留下块不小的银锭，便起身离去。
送走李公公，阿福长舒一口气，擦擦额角的汗：“姑娘，刚才可吓死我了！这位李公公在宫里颇有体面，他今日前来，恐怕不只是品尝药膳那么简单。”
沈清辞看着那锭银子，眉头微蹙：“我知道。阿福哥，可知这位李公公，是哪个宫里的？”
阿福摇头：“这就不清楚了。宫里头的事，水深着呢。”
李公公的到访，像一阵微风，吹皱了五味轩平静的表面。虽然对方没有明确要求什么，但那句“或许能博得几分欢心”却像一根刺，扎在了沈清辞心里。她知道，五味轩真正意义上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沈清辞正准备打烊，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巷口。车上下来一位蒙着面纱、衣着素雅的妇人，由一个低眉顺眼的丫鬟陪着，走进了五味轩。
那妇人进店后，目光快速扫过，最后落在沈清辞身上，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请问，可是沈姑娘？”
“正是民女，夫人有何吩咐？”沈清辞觉得此人气度不凡，不似寻常官眷。
妇人微微颔首：“听闻姑娘调理妇人气血不调、心神不宁颇有些独到之处，特来请教。”她并未点明身份，但言谈举止间自有一股威严。
沈清辞心中明了，这恐怕又是哪位府上的贵妇，或许……与宫里有关？她不动声色，仔细为妇人诊了脉，观了气色，发现其确是忧思过度、心脾两虚之症。
“夫人此症，需安心神、健脾胃。民女可为您配一道‘归脾安神茶’，日常饮用，再佐以‘甘麦大枣粥’早晚食用，缓缓图之。”沈清辞斟酌着开了方子，选了最平和稳妥的药材。
那妇人仔细听了，点头道：“有劳姑娘。”她让丫鬟付了丰厚的诊金，却又额外拿出一个小巧的锦盒，推到沈清辞面前，低声道：“此物，或许对姑娘有用。小心收好，或可防身。”说完，便起身离去，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
沈清辞疑惑地打开锦盒，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枚用特殊香料熏制过的、形状奇特的木符，上面刻着复杂的纹路，散发着一股清冽的异香。木符下压着一张小笺，只有四个娟秀的字：“慎饮宫茶。”
沈清辞拿着木符和小笺，心中巨震！这妇人是谁？她为何要提醒自己“慎饮宫茶”？这木符又有何用？难道……李公公的到来，真的预示着一场来自宫闱的风波？这看似偶然的拜访和赠符，是善意提醒，还是另一个更复杂的局的开始？
她将木符紧紧攥在手心，那清冽的香气丝丝缕缕，却让她感到一股寒意正悄然逼近。五味轩的平静日子，恐怕真的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