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鸟的鸣叫声在寂静的竹林深处回荡,三长两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促。禅房内,容嬷嬷闻声而起,眼中的疲惫与病态瞬间被锐利所取代。她迅速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襟,对林小满低声道:“接应的人到了。准备一下,我们该走了。”
林小满的心猛地揪紧,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冰冷的铁盒。新的逃亡?要去哪里?接应者是谁?是太后的人,还是……她不敢深思,只能强压下翻涌的疑虑和恐惧,搀扶起看似虚弱却步伐坚定的容嬷嬷,悄然走出破败的河神庙。
庙外晨曦微露,薄雾氤氲,竹林掩映下,一辆毫不起眼的青篷马车静静停在那里,车辕上坐着一名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的车夫。见到容嬷嬷,车夫微微颔首,并未言语,只是无声地掀开了车帘。
马车内部狭小简陋,却铺着干净的草垫,甚至备有一壶清水和几块干粮。容嬷嬷和林小满迅速上车,马车立刻启动,沿着崎岖不平的乡间小路,向着未知的目的地驶去。
一路无话,气氛压抑。林小满透过车帘缝隙,警惕地观察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物。农田、村庄、远山……他们似乎在远离京城,向着西南方向的山区行进。容嬷嬷闭目养神,但紧抿的嘴唇和偶尔微蹙的眉头,显露出她内心的不平静和身体的不适。
颠簸了将近一整日,直到日落西山,暮色四合,马车才终于在一处隐藏在山坳深处的、极其僻静的农家小院外停下。小院篱笆环绕,茅屋数间,炊烟袅袅,看似普通,却透着一股异样的宁静与隔绝。
车夫率先下车,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安全后,才示意两人下车。一名衣着朴素、面容慈祥的老妪闻声从屋内走出,见到容嬷嬷,眼中闪过一丝激动与恭敬,却并未多礼,只是低声道:“房间已备好,热水吃食都有,快进来吧。”
容嬷嬷微微颔首,对林小满道:“这是刘嬷嬷,自己人。此处安全,可暂作休整。” 说罢,在刘嬷嬷的搀扶下,率先走入屋内。
林小满跟随而入,发现屋内陈设虽简朴,却干净整洁,火炕温暖,桌上甚至摆着几样还冒着热气的家常小菜:一碟炒鸡蛋,一碗青菜豆腐汤,还有几个刚蒸好的粗面馒头。这久违的、带着烟火气的温暖,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鼻尖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刘嬷嬷手脚麻利地安排她们用餐,又端来热水供她们洗漱,言语不多,却周到体贴。容嬷嬷似乎对此地极为熟悉,精神也放松了许多,饭后服了药,便早早歇下。
林小满却毫无睡意。她坐在窗边,望着窗外漆黑的远山和零星的星光,怀中紧紧抱着那关系重大的铁盒,心中思绪万千。赵琰生死未卜,京城腥风血雨,自己却躲在这世外桃源般的角落,这种强烈的反差让她感到无比煎熬和愧疚。
接下来的几天,她们便在这隐秘的小院中暂时安顿下来。容嬷嬷的身体在刘嬷嬷的悉心照料和林小满精心调配的药膳调理下,逐渐好转。林小满则主动承担起灶房的事务,利用有限的食材,变着花样为容嬷嬷和刘嬷嬷准备膳食。她做的虽是农家菜,却因用心和手艺,格外可口暖心。一碗红枣小米粥,一碟爽口腌菜,一锅贴饼子熬杂鱼……简单的食物,却蕴含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在这与世隔绝的宁静中,容嬷嬷的话渐渐多了起来。她不再像宫中那般刻板,偶尔会与林小满聊聊天气,说说花草,甚至谈起一些宫中无关紧要的旧事。但每当林小满试图将话题引向太后、赵玦或当前局势时,容嬷嬷便会巧妙地避开,或沉默以对。林小满能感觉到,容嬷嬷在守护着一个巨大的秘密,而她对自己的照顾和保护,似乎也并非全然出于太后的指令,更像是一种……掺杂着复杂情感的、近乎本能的回护。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容嬷嬷精神稍佳,坐在院中晒太阳。林小满端着一碗刚炖好的冰糖雪梨羹走来,轻声道:“嬷嬷,秋燥伤肺,喝点这个润润吧。”
容嬷嬷接过碗,尝了一口,清甜温润,她微微颔首,看着林小满忙碌的身影和清减的面容,忽然轻叹一声:“夫人……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你这般年纪,本该……”
她的话未说完,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怜惜与……愧疚?
林小满摇摇头:“嬷嬷言重了,这都是小满分内之事。只是……不知王爷如今怎样,京城局势如何,我们在此……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她的忧虑溢于言表。
容嬷嬷沉默片刻,目光望向远山,幽幽道:“京城……如今是赵玦和高世玄的天下。他们以‘清君侧、靖国难’为名,把持朝政,大肆清洗异己。王爷……暂无确切消息,但被困深宫,处境定然艰难。”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太后娘娘……亦被变相软禁在慈宁宫,行动受限。我们在此,是等待时机,也是……保存最后的火种。”
最后的火种?林小满心中一震,看向怀中的铁盒。
“夫人,”容嬷嬷转过头,目光复杂地看着她,“老身有一问,或许唐突,但……若王爷此次能侥幸脱困,重掌大局,夫人……可愿长留宫中,相伴王爷左右?”
林小满愣住了,没想到容嬷嬷会突然问这个。她沉默良久,脑海中闪过与赵琰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北疆的风雪,鹰扬堡的烽火,地宫中的相依,京城的繁华与险恶……最终,她轻轻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嬷嬷,小满出身乡野,不懂宫廷规矩,不喜权势倾轧。王爷……他心怀天下,注定属于那座紫禁城。小满……小满只愿他平安顺遂,君临天下。而我……或许更适合一方灶台,一碗热汤,过寻常百姓的日子。若……若真有那一天,小满只求能远远看着他安好,便心满意足。” 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这是她深藏心底的真实想法,也是她对自身命运的清醒认知。
容嬷嬷静静地听着,眼中情绪翻涌,有惊讶,有了然,有赞许,更有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悲哀。她喃喃道:“一方灶台,一碗热汤……寻常日子……真好,真好……” 她重复着这几个字,仿佛在咀嚼着什么极其珍贵却遥不可及的东西。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犬吠声!紧接着是刘嬷嬷惊慌的低呼:“不好了!有官兵朝这边来了!”
容嬷嬷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怎么可能?!此地极其隐秘!”
林小满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紧紧抱住铁盒。
容嬷嬷疾步走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只见远处山路尘土飞扬,一队约二三十人的骑兵正朝着小院方向疾驰而来,看装束,竟是京畿卫的兵马!
行踪暴露了!是谁走漏了风声?车夫?刘嬷嬷?还是……一直有暗哨跟踪?
“快!从后山走!”容嬷嬷当机立断,一把拉住林小满,对刘嬷嬷急声道,“老姐姐,按老规矩办!”
刘嬷嬷脸色苍白,却异常镇定,用力点头:“放心!快走!”
容嬷嬷不再多言,拉着林小满冲出后门,钻入屋后茂密的竹林。竹林深处,竟隐藏着一条几近被荒草淹没的狭窄小径,直通后山。
两人沿着小径拼命向上攀爬。容嬷嬷毕竟年迈病弱,很快便气喘吁吁,速度慢了下来。身后的马蹄声、犬吠声和官兵的呼喝声越来越近,显然已经包围了小院,并发现了她们的踪迹。
“嬷嬷!您快走!我引开他们!”林小满急道,想要松开容嬷嬷的手。
“胡说!”容嬷嬷厉声喝止,死死抓住她的手腕,“一起走!老身……绝不能让你再落入他们之手!”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决。
然而,追兵已至山脚,开始搜山。箭矢破空声不时从头顶掠过。这样下去,两人谁都逃不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容嬷嬷突然停下脚步,将林小满猛地推向一块巨石后的缝隙:“躲进去!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嬷嬷!”林小满惊呼。
容嬷嬷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决绝,有不舍,有嘱托,更有一丝……解脱?她迅速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塞进林小满手中,低喝道:“拿好!去找……去找**北疆‘守墓人’!出示此物,他们会帮你!” 说完,不等林小满反应,她猛地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故意踩断树枝,制造出声响,向山顶跑去!
“在那边!追!” 官兵的喊声和脚步声立刻被吸引过去。
林小满蜷缩在冰冷的石缝中,死死捂住嘴,泪水汹涌而出。她看着容嬷嬷佝偻的身影消失在树林中,听着远处传来的、越来越远的追逐声和怒喝声,心如刀绞。
不知过了多久,山下的喧嚣渐渐平息。小院方向冒起滚滚浓烟,似乎被点燃了。山林重归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林小满颤抖着从石缝中爬出,摊开手掌。容嬷嬷塞给她的,是一枚触手温润、刻着奇异火焰缠绕古琴图案的深色玉佩,那琴的样式,竟与宫中乐坊所用的古琴有几分相似,却又更加古朴神秘。
守墓人?这玉佩是信物?容嬷嬷为何会有守墓人的信物?她最后那一眼,又意味着什么?
巨大的悲伤和谜团笼罩着林小满。她知道自己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容嬷嬷舍身引开追兵,刘嬷嬷凶多吉少,此地已绝对不安全。
她对着容嬷嬷消失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头,擦干眼泪,将玉佩和铁盒仔细收好,辨明方向,向着更深、更荒僻的深山踉跄走去。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必须向北,必须找到“守墓人”,必须保住玉碟,必须……活下去,为了容嬷嬷,为了赵琰,为了所有牺牲的人。
孤独、恐惧、悲伤、责任……重重压在她的肩头。山风凛冽,前途茫茫。
就在她筋疲力尽,几乎要绝望倒下时,前方山谷中,隐约传来一阵奇异的、如同梵唱又似低吟的歌声,伴随着淡淡的檀香和药草气味飘来。
有人?是敌是友?
林小满心中一紧,慌忙躲到一棵大树后,屏息凝神,悄悄望去。
只见山谷深处,一片空地上,竟聚集着数十名身着灰色麻衣、头戴兜帽、看不清面容的人,正围着一堆篝火,低声吟唱着古老的歌谣。火堆旁,摆放着一些草药和奇怪的符文器具。
这些人的装扮和气息,与她之前见过的“守墓人”截然不同,更带着一种神秘甚至诡异的宗教色彩。
他们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荒山野岭?
林小满的心脏狂跳起来,握紧了手中的玉佩。这究竟是新的希望,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