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震接过急报,目光扫过“十五里”三字,手指在纸角轻轻一压。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召人议事,只是将信纸翻面,递给身旁侍立的内官。
“转交户部情报司,备案即可。”
内官低头接过,脚步未停,迅速退下。宫外天色微明,承天门前的石阶已被清扫干净,礼部官员正在检查仪仗排列。红毯从宫门直铺至午阙,两侧旗幡林立,禁军持戟而立。
半个时辰前,边关的消息本可搅乱今日大典。但李震清楚,北境已有李骁坐镇,一支深入边境的马队不足以动摇大局。真正的较量不在战场上,而在人心之间。
他转身步入正殿,龙袍加身,冕旒垂落。钟鼓声起,宫门缓缓开启。
十二国使团已在城外等候多时。他们来自西域不同部族,有粟特商邦、龟兹乐师、于阗玉工、高昌僧侣,各自带着本国珍物。队伍最前,阿史那苏勒牵着一头白驼,驼峰间挂着金丝锦囊,里面装着产自波斯的夜光杯。
百姓早早围聚在街口。有人踮脚张望,有人抱着孩童骑上墙头。以往只听说胡商贩货,今日却是诸国亲至,献礼称友。人群起初安静,随后议论声渐起。
“真是十二国都来了?”
“听说昨夜就在城外扎营,不敢进城扰民。”
“这阵仗,比先帝登基还热闹。”
话音未落,礼官高唱:“西域诸国使团,入城——!”
鼓乐齐鸣,第一支队伍踏进朱雀大街。他们穿着异域服饰,手持长杆挑起彩绸,身后车轮滚滚,载满香料、宝石、毛毡与骏马。孩童们看得入神,老人低声感叹:“丝路通了,天下就活了。”
使团行至承天门前广场,依次列队。李震登上高台,立于汉白玉栏边。风拂动袍角,他俯视下方,声音沉稳。
“昔有张骞凿空西域,今我丝路重开,不为征伐,只为共利。”
台下静了一瞬,随即各国使者躬身行礼。有人双手举盘,奉上特产;有人解下佩刀,置于案前,意为放下兵戈。
李瑶站在偏殿廊下,手中握着一份清单。她快速核对每一项贡品,确认无遗漏后,向礼官点头示意。这些物资将登记入库,部分用于西北军需补给,部分投入互市流通。她知道,这场朝贡不只是礼仪,更是信任的建立。
一名老士族站在观礼人群中,冷声道:“蛮夷叩首,也算盛世?”
旁边年轻学子反驳:“他们不是来求赏的,是来签约的。昨日互市交易额已破十万两,你说这是虚礼还是实利?”
老者语塞,不再言语。
仪式继续进行。各国使节按序上前,宣读国书。内容皆为愿通商路、永结盟好。李震一一回应,赐座赐茶,礼遇有加。
直到最后一位使者上前。那是个小国代表,身材瘦小,衣饰简朴,跪拜时手微微发抖。
“我等居于葱岭以西,地狭民贫。前年遭强邻劫掠,商队尽毁,险些断绝往来。今得大晟庇护,重开市集,百姓才有活路。敢问陛下,若他日再遇劫难,孤国当如何自存?”
全场安静。
李震走下高台,亲自伸手扶起那人。他的动作不急不缓,却让所有人都看清了姿态。
“尔等非臣,乃友。”
他声音不高,却传遍全场。
“从今日起,设‘丝路护卫联军’。大晟出器械、教战法,各国派兵轮守要道。商路安危,由众共担。”
人群开始骚动。这不是册封,不是纳贡,而是合作。
李震回到台上,取出一方铜印,在文书上按下。《互市安行约》正式签署。李瑶接过原件,当场封存入档。
广场东侧,一群学童身穿青衫,手捧竹简。领诵者是个十岁男孩,声音清亮。
“丝路绵延八千里,驼铃响彻三千年。今逢盛世重启市,万邦齐聚贺长安。”
童声朗朗,百姓听着,脸上露出笑意。许多人不懂深义,但他们知道,这条路通了,家里就能多换回粮食和布匹。
李震望着远方。他知道,这份和平不会长久维持,但它值得争取。比起铁骑踏境,这样的场面更能凝聚民心。
一名内官快步走近,低语几句。李震微微颔首。
“传旨下去,今晚宴群臣于太庙前,灯火通明,与民同乐。”
话毕,他仍站在原地,手扶栏杆,目光未移。
百姓开始自发鼓掌。起初零星,后来连成一片。有人喊了一声“万岁”,立刻被旁人制止。
“不说那个。”
“咱们不说那个,但我们心里明白。”
李瑶走来,站到他身侧,轻声道:“北境那边刚传来消息,那支可疑马队已被追踪,确认是散匪,非敌国行动。李骁已下令清剿,不日可平。”
李震点了下头,没说话。
他知道,外面的欢呼是因为今天没有战火。而他必须确保,明天也不会有。
一名西域孩童挤到前排,仰头看着高台。他手里攥着一块糖饼,是刚才官府发放的。他不懂礼仪,也不知朝贡意义,只知道今天街上热闹,大人脸上有笑。
他举起糖饼,朝着高台挥了挥。
李震看见了,嘴角微动。
远处钟楼敲响正午的十二响。
礼官宣布仪式结束。各国使团有序退场,百姓 linger 不散。有人开始谈论今晚的灯会,有人说要带孩子去太庙看看,还有人议论起护卫联军的具体安排。
李瑶收起记录簿,准备返回户部。临行前,她回头看了一眼父亲。
他还站在那里,像一根钉子,牢牢钉在台阶最高处。
阳光落在他的肩上,影子拉得很长。
内官再次靠近,低声禀报:“赵德大人在外候见,说有政务要报。”
李震终于动了。他转过身,面向宫殿方向,迈出第一步。
他的靴底踩上第一级石阶时,袖中一枚玉符突然震动了一下。
他停下。
低头看了一眼。
玉符表面浮现出一道极细的裂纹,像是被无形之力划过。
他没有声张,将手收回袖中,继续向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