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楠木静静躺在御案一角,边角磨损,刻痕清晰。裴砚的手指停在“承平三年”四个字上,许久未动。
沈知微站在他身侧,目光落在同一处。昨夜的事已经过去,邪教清了,讲坛封了,可有些东西不能只靠破,还得立。
“这木头,曾藏祸。”裴砚开口,声音低沉,“但若用它做点什么,或许也能承志。”
沈知微没应声,只是轻轻点头。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旧物不该被烧,也不该被藏,而该变成新局的一部分。
裴砚抬眼看向她:“铸一鼎,如何?铭新政,镇国运。”
沈知微闭了闭眼,心镜系统悄然启动。三秒后,脑中浮现鼎形轮廓——三层结构,外层刻律法条文,中层录寒门功臣姓名,内层空置,留作后用。
她睁开眼,低声说:“可以有三层。外层写《正学诏》《巡学令》,让百姓知朝廷所守;中层记百名实干小吏,他们才是新政根基;内层……不必现在填。”
裴砚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问:“你又想到了别人想不到的地方?”
她不答,只道:“鼎是死的,人是活的。今日之君贤,鼎便稳;明日之君乱,鼎也该有自知。”
裴砚眉梢微动。
当晚,沈知微留在勤政殿侧室。烛火摇曳,她摊开桑皮纸,提笔绘图。图纸上是鼎基剖面,底部设铜柱,嵌于石座之中。她一边画,一边默念系统指令。
心镜推演机关结构。
热胀冷缩原理在脑中拆解重组。铜柱遇高温异常膨胀,顶开底槽,重心偏移,鼎身倾覆。一旦触发,不可逆。
她画完最后一笔,将草稿投入火盆。火焰吞没纸张时,她把唯一成图卷起,封入漆筒。
次日清晨,她亲自交到裴砚手中。
裴砚打开看了很久。殿内无人说话,连内侍都退到了门外。
最后他合上图纸,看着她:“这事只能你知道。”
“我也只敢告诉你。”她说。
三日后,镇国鼎成。
高九尺,重三千六百斤,蟠龙雕耳,山河刻足。鼎身乌黑泛青,像是把整片夜色熔了进去。外层铭文由礼部拟定,一字一句皆出自已颁行的新政法令。中层名单由沈知微亲定,百人皆为各地实绩突出却无背景的小官。内层空白,唯有她和裴砚清楚,那里面藏着一页活页铁片,将来可填失德之君的名讳。
祭天大典当日,百官齐聚太庙前。
裴砚亲读《镇国鼎铭》:“此鼎非为朕一人所立,乃与皇后共铸,与万民同守。盛世若崩,不在外患,而在内腐。愿千秋之后,仍有正气存焉。”
话音落,钟声起。
群臣跪拜,百姓遥叩。有人自发焚香,烟雾缭绕中,镇国鼎矗立如峰。
典礼结束,人群散去。裴砚没有走,沈知微也没动。
两人并肩站在鼎前,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
“世人皆道朕冷酷。”裴砚忽然说,“唯有你,总能让我做想做的事。”
沈知微笑了笑:“陛下英明神武,不过偶尔需要一个人,敢说真话。”
裴砚转头看她,目光很深:“不是敢说真话的人难得,是懂朕心意的人,只有一人。”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她袖口边缘。
那里有一道旧伤,藏在布料下,从不曾消失。
从前她护不住自己。现在,她护住了这个天下。
几日后,朝中已有传言。
说镇国鼎夜里会响,是因为听见了民心。有人说鼎底发热,是感应到奸臣路过。还有人说,某位老尚书偷偷摸了鼎足,回家就病了三天,醒来第一句话是“我错了”。
沈知微听到了,没说什么。
裴砚倒是问了一句:“你说,他们会信多久?”
“只要鼎还在,就会一直信。”她说,“人心需要个凭据,不一定是神迹,但得有个看得见的东西。”
裴砚点头。
他知道,这鼎不只是铁和火的产物。它是规矩,是警告,也是承诺。
又过了几天,工部呈报:鼎基稳固,地基无沉降,周围土地干燥坚实,未见异样。
沈知微接过折子,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一行小字:“鼎底铜柱温度正常,机关未触发。”
她放下笔,抬头望向窗外。
远处太庙屋檐高耸,镇国鼎的影子落在石阶上,像一块压住风浪的石头。
裴砚走进来时,她正盯着那份折子发愣。
“你在想以后的事?”他问。
“我在想谁会第一个去碰那根铜柱。”她说。
裴砚站在她身后,没有立刻回答。
良久,他说:“只要是你定下的规矩,总会有人怕。”
她点点头,把折子放进抽屉。
那天晚上,她又去了铸鼎工坊。
原址已清空,只剩一个深坑,底下铺着厚石板,就是镇国鼎的基座。她蹲下身,伸手摸了摸边缘的缝隙。
冰凉。
她想起画图那晚,系统在脑中反复推演三十一次,才确认机关不会误触。她也记得,最后一次测试时,模拟出的倾覆时间是七息。
七息之内,鼎倒,碎,不可复原。
她站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转身刹那,她看见坑角有一小块残渣,像是浇铸时溢出的金属碎片。她弯腰捡起,拿在手里看了看。
颜色暗沉,看不出材质。
她正要扔掉,忽然停下。
这块碎片,不是从鼎身上来的。
鼎用的是青铜合金,而这个,更偏铁灰色。
她握紧了它。
脚步声从背后传来。
她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