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推开勤政殿的门,脚步未停。她刚从沈府回来,袖中那块金丝楠木贴着肌肤,凉意未散。殿内烛火还在烧,几名官员立于案前,正低声议论。
“退休巡学制”几个字传入耳中时,她已走到屏风后站定。
裴砚坐在御案之后,手里拿着一份折子,眉头微皱。他抬眼看了她一下,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文书递给了身旁的内侍。那内侍立刻展开念道:“凡年过六十、曾任五品以上清官者,可自愿报名参与‘巡学使’遴选,职责为巡视州县官学、私塾与书院,查课业、督师德、报异情。”
这是新策的第一条。
沈知微听着,手指在袖中微微收紧。昨夜的事还压在心头——闭眼鹰再现,龙椅残件藏匿,一个“忠”字背后竟藏着如此深的裂痕。她比谁都清楚,有些祸根不在刀兵,而在话里。
有人开口反对:“陛下,此举恐扰民。老臣致仕本为安养天年,若再派差事,岂非强人所难?”
另一人附和:“况且讲学乃民间自由,自古圣贤皆起于乡野。如今设官监察,怕是寒了读书人的心。”
这话出口,沈知微立刻启用心镜系统,目标锁定此人。
三秒后,机械音响起:“只要讲坛不寻查,我师兄便能继续传道。”
她垂下眼,指尖轻轻摩挲袖口边缘,神情不变。
裴砚察觉她的动静,目光转来。她点头示意自己无碍,随即上前一步,声音清晰:“臣妾以为,巡学不止督课业,更应察人心。若放任异端假借圣贤之名惑乱百姓,恐酿大患。”
满殿安静。
她从怀中取出一叠密报,交由内侍呈上。那是谍网女官数月来搜集的线索:某地“仁义书院”实为邪教据点,讲师每日宣讲“天地将倾,唯入我门可免劫”;另有一处乡塾,孩童背诵的并非《千字文》,而是一套名为《归真录》的怪书,内容颠倒纲常,称父母可弃、官府当毁。
裴砚翻看密报,脸色渐沉。
“这些讲坛,打着启蒙济世的旗号,实则灌输歪理。”沈知微继续说,“他们收拢贫民,许以‘免灾’‘升天’,甚至让妇人自焚供奉所谓‘神火’。若不早断,迟早生乱。”
殿中一名礼部郎中急道:“可天下书院何止千百,如何分辨真假?”
沈知微看着他,再次启用系统。
心声浮现:“东城米行后院……还有三个坛没撤。”
她不动声色,只道:“只需定规制、明章程。今后凡设讲坛者,须向官府报备,讲义送审,讲师登记籍贯与师承。违者以聚众惑民论罪。”
裴砚合上密报,冷声道:“准。”
诏令即刻拟出,盖印下发。退休官员的遴选名单也在当日敲定。沈知微早已暗中用系统筛查过百余人,剔除那些心怀怨怼或与外力勾连之人,最终留下六十三位清誉卓着的老臣,分批派往各州。
第一波查封行动在七日后开始。
京城东城米行后院被捣毁,三处地下讲坛暴露,墙壁上画满诡异符文,桌上摆着人骨制成的“法器”。地方官当场拘捕十二人,其中一名讲师被捕时仍高呼“神主不会死”。
与此同时,江南、河北、蜀中等地接连上报发现类似组织。有的藏身医馆,借施药之名发展信徒;有的混入善堂,专挑孤儿寡母下手。短短半月,共查封一百五十处非法讲坛,缴获邪典三百余册。
沈知微命人将部分书籍运至国子监前公开展示。
百姓围观看罢,无不愤慨。其中一本《孝经注疏》竟将“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欤”改为“敬神也者,其为生之门欤”,更有甚者,在《论语》夹页中写有“杀官者得道,顺命者入地狱”等语。
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有人说皇后管得太宽,也有人说这才是真为民。直到一名曾被蛊惑的老妇当众哭诉,说自己险些烧房献祭,才彻底扭转舆情。
裴砚亲自撰写《正学诏》,颁行天下。
诏书中写道:“学以正心,非以乱纲。朕与皇后共守此道,不容奸佞假借圣名。”又宣布设立“讲学稽查团”,由退休官员三人一组,携带标准讲义巡访各地,对照核查教学内容。
自此,“白发清流,代天巡讲”成为民间美谈。
朝中仍有微词。有士族私下议论,称女子干政逾矩,不应插手文教之事。也有邪教残余散布谣言,说皇后怕人读书,故禁讲学。
沈知微不予回应。
她只下令,凡主动投案的底层信众,经查无作恶行为者,一律宽释。此举令数百人自首,其中有被诱骗的农夫、走投无路的孤女,甚至还有两名失散多年的宫婢。
她们跪在凤仪宫外求见。
沈知微让人带进来。两人衣衫破旧,脸上带着长期惊惧留下的麻木。
“我们原是北地人,家乡遭灾,流落到一处善堂。”一人低声说,“他们给我们饭吃,让我们念经。后来才知道,那不是经,是害人的东西。”
另一人抬起头:“他们说,只要烧掉过去的名字,就能重生。我烧了,可我没有重生,我只想回家。”
沈知微听完,让雪鸢取来路引和银钱,亲自交给她们。
“回去后好好活着。”她说,“名字没了不要紧,人还在就行。”
两人抱着路引跪下,泪流满面。
当天傍晚,裴砚来到勤政殿。他手里拿着一份刚送到的奏报,说是西南某县又有新坛被破,抓到一名自称“神使”的男子,身上搜出一封密信,提及“北方尚有联络点”。
沈知微接过信纸看了一遍,忽然问:“你知道这些人为什么总选在讲学时动手吗?”
裴砚摇头。
“因为话最慢,也最快。”她说,“一句话听三天,可能没人记得;但一句话听三年,就会变成骨头里的东西。他们不怕你不信,就怕你一直听。”
裴砚沉默片刻,点头。
“所以我们要更快。”他说,“不仅要封坛,还要立正声。”
沈知微同意。她提笔写下三条建议:一、在各地设立官办义学,免费授读儒家经典;二、选拔年轻才俊下乡执教,给予仕途优待;三、将“巡学使”制度化,每三年轮换一次,形成常态监督。
裴砚看完,直接批了“可行”。
内侍捧着诏令去拟稿时,天光已经大亮。殿内烛火熄了大半,只剩下角落一支还在燃。
沈知微站在御案旁,手里握着笔,正在核对最后一行文字。她的袖口微微滑开,露出一小截手腕,皮肤下隐约可见一道陈年疤痕,是前世被家法杖责时留下的。
裴砚看着她,忽然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议政是什么时候?”
她抬头。
“在东暖阁。”他说,“你刚查完药方案,我问你下一步想做什么。你说,要从根上改。”
她点头。
“现在我们在做的,就是那一步。”
她没说话,只是把笔放下,从袖中取出那块金丝楠木,放在案角。
木头很旧,边角磨损,但“承平三年”四个字依然清晰。
她伸手抚过刻痕,指尖停在最后一个笔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