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是被一阵闷热的气息呛醒的。
她睁开眼,头顶纱帐低垂,光线昏沉。鼻尖萦绕着一股甜腻香气,像是蜜糖熬过头烧焦了底,黏在喉咙口挥之不去。她抬手扶额,胃里猛地一抽,侧身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没吐出来。
门外有脚步声靠近,女官低声说:“陛下吩咐不让叫醒您,说您太累了。”
她没应声,只盯着床沿发怔。指尖还残留着纸条的触感,那个未写完的名字卡在掌心,像一根刺。
她缓了片刻,坐起身。宫人立刻进来伺候梳洗,端来一碗温水。她刚凑近唇边,那股甜香又扑面而来,比刚才更浓。她放下碗,目光落在案上一只青瓷香炉上,细烟正从盖孔中钻出。
“这是谁点的?”
“回娘娘,是新调来的宫女按例奉香,说是安神定气、助益胎息的方子。”
沈知微一顿,胎息二字落进耳朵里,让她脊背一凉。
她不动声色站起身,走到香炉前,伸手轻掀炉盖。烟气腾起,直冲眉心。她强忍不适,启用心镜系统,目标锁定门外跪着的宫女。
三秒后,机械音响起:“淑妃娘娘说,这香能‘助娘娘早去龙胎’。”
她合上盖子,手指捏紧。
原来如此。她还未显怀,连自己都只是昨夜才察觉经期迟了十日,今日晨起恶心不止,才让贴身医女悄悄把脉确认。可有人已经动手了。
她转身走向衣柜,取出一套素银耳坠戴上,又换了件深青色对襟褙子。这不是要见客的打扮,而是准备迎战的装束。
半个时辰后,凤仪宫外传来通报声。
“淑妃到——”
帘子掀开,一名女子缓步而入。她穿藕荷色长裙,发间簪一朵珠花,面容温婉,笑意柔和。
“听说姐姐昨夜未眠,今晨又觉不适,我特地带来一套保胎用的胭脂水粉。”她将一个雕花木盒放在桌上,“太医院新配的方子,专为孕中贵人调制,润肤安神,还能避秽驱邪。”
沈知微看着她,轻轻一笑:“妹妹有心了。”
她打开盒子,里面六格分列,胭脂、香粉、润唇膏整齐排列。她拈起一小块胭脂,指尖微搓,凑近鼻端一嗅,那股熟悉的甜腻味再度浮现,混着一丝腥气。
她不动声色,命人取来银针插入胭脂中,银针不变色。再命取沸水冲泡,水面浮起一层淡红油膜,气味刺鼻。
“这胭脂遇热析出异物。”她说,“寻常养颜品不会如此。”
淑妃笑容未变:“太医亲配的东西,断不会有差。”
沈知微抬头看她,再次启用心镜系统,目标直指对方。
三秒后,机械音落下:“她想我小产血崩,死无全尸。”
她放下胭脂,目光冷了下来。
“你说此物安胎,不如我们一同验证。”她转向殿中铜炉,“当着众人的面,焚之一试。若真为良方,烟气清和,自可敬天地祖宗;若有邪祟,自有天理昭彰。”
不等淑妃反应,她抬手一挥,命宫人将整套胭脂水粉投入炉中。
火舌瞬间舔上木盒,噼啪作响。浓烟骤起,不再是先前的甜香,而是一股焦臭夹杂腥气弥漫开来。站在近处的两名宫人捂住口鼻,弯腰干呕。
沈知微站在炉前,一动不动。烟雾缭绕中,她的脸显得格外平静。
淑妃终于变了脸色:“姐姐这是何意!我一片好心,竟被如此对待?”
“好心?”沈知微转头看她,“你送来的东西,连沸水都能析出毒油,还要我说什么?”
“我没有加害之意!”淑妃跪倒在地,“若有半分恶意,天打雷劈!”
外面忽然传来急促脚步声。
裴砚大步走进来,玄色常服未换,腰间佩剑未摘。他一眼看见炉中黑烟,又见沈知微面色苍白站在一旁,当即喝令:“闭殿!所有人不得出入!”
他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怎么样?”
“没事。”她摇头,“就是有点累。”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转身对太医厉声命令:“查炉中残物,立刻辨识成分。”
太医上前取样,手都在抖。片刻后颤声道:“确……确实含有麝香……长期熏闻,极易导致滑胎。”
殿内一片死寂。
裴砚缓缓回头,看向跪在地上的淑妃。他的声音很低,却像刀锋划过冰面:“你说你没有恶意?”
“陛下明鉴!”淑妃泪流满面,“我真的不知这里面有问题!我只是……只是听信了太医的话!”
“哪个太医?”裴砚问。
“是……是陈院判推荐的方子,由尚药局配制……”
裴砚不再听下去。他脱下外袍裹住沈知微,将她揽进怀里,一手护住她后背。
“从今日起,六宫禁用一切外来香料。”他声音冷得像铁,“所有熏香、胭脂、水粉,必须经尚药局三道验毒,报内阁备案方可使用。违者,以谋逆论处。”
他又下令:“传刑部、大理寺、内侍监联合彻查尚药局与各宫采买账册。给我挖到底,是谁给她的胆子,敢动皇后腹中骨肉。”
淑妃瘫坐在地,脸色惨白。
沈知微靠在他肩上,听见他心跳很重。她抬眼看他,发现他额角青筋跳动,那是他极度压抑怒意时的样子。
“别生气。”她说。
“我怎么能不气。”他低头看她,声音哑了,“你昨晚睡了不到两个时辰,早上起来就被人算计。我答应过你要护你周全,可你每次都是自己先发现危险。”
她没说话,只是把手贴在他胸口。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一直觉得,只有自己撑着,才能活下去。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握住她的手:“这次是我疏忽。但从今往后,谁要伤你母子,就是与我大周国运为敌。”
殿外风声渐起,吹得帘子晃动。
太医重新为沈知微诊脉,说胎气尚稳,但需静养避扰。她点头,却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
“我想知道,”她突然开口,“这个方子,除了淑妃,还有谁领过?”
太医脸色一变:“回……回娘娘,尚药局记录显示,已有七位嫔妃领取过同一批次的‘宁神养胎散’,包括香料与化妆品。”
裴砚眼神一凛:“全部召回。尚未使用的封存待查,已使用者立即停用,并安排专人观察身体状况。”
他又下令:“即刻拘押尚药局当值太医与采办官员,押入天牢候审。”
沈知微闭了闭眼。她知道,这一把火,烧出来的不只是阴谋,更是一张藏在后宫深处的网。
她靠在裴砚怀里,感觉腹中微微一动。那是第一次,她清晰地感受到孩子的存在。
不是负担,也不是筹码。是她想要拼尽全力护住的人。
“我不想再躲了。”她说。
“那就不用躲。”裴砚说,“我陪你一起面对。”
外面传来宫人低声通报,说是淑妃带来的宫女已被控制,搜出一封密信,藏在鞋底,尚未拆封。
沈知微示意拿来。
信纸泛黄,字迹细密。开头写着:“事成之后,北门暗道为你敞开,马车已在城外等候。”
她看完,递给裴砚。
裴砚看完,直接撕碎扔进铜炉。残火卷着纸片燃烧,映出他冷峻的脸。
“你以为逃就能活命?”他看着淑妃,“你以为背后的人会带你走?他们只会让你死得无声无息。”
淑妃终于崩溃,伏地痛哭。
沈知微不再看她。她只盯着炉中余烬,直到最后一缕黑烟散尽。
殿内恢复安静。
裴砚扶她在软榻上躺下,命人端来一碗安神粥。她喝了几口,又开始犯恶心,只得放下。
“睡一会儿。”他说,“我就在这儿。”
她点头,闭上眼。意识模糊前,听见他对身边侍卫低声下令:“把徐记熔坊失踪的硫磺桐油查清楚,特别是流向哪些府邸。”
她想起掌心里那个未写完的名字。
现在,她知道该从哪里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