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站在太极殿高台边缘,目光落在大殿中央那道明黄身影上。太子裴昭衍正低头批阅奏本,笔尖稳重,字迹清晰。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风从殿外吹进来,拂起她的袖角。
一名内侍匆匆走来,在她身侧低语:“娘娘,礼部已按您的意思回了北狄使团,他们退到宫门外候旨。”
她点头,声音很轻:“三日后听宣,少一天都不行。”
内侍应声退下。
她转身走向偏阁,脚步不急不缓。刚进门槛,几名内阁大臣已在等候。她坐下,开门见山:“新帝初立,百事待理。我身为太后,不能只守后宫。三日后早朝,我会垂帘听政。”
几位大臣互看一眼,无人反对。有人低声问:“太后打算如何定议程?”
“先清旧账。”她说,“把该掀的盖子,一次性掀开。”
第三日清晨,太极殿钟鼓齐鸣。
群臣入列,站定未语。殿侧帷帘缓缓落下,一道素色身影端坐其后。沈知微身穿深青凤纹长袍,头戴嵌玉银冠,手中握一柄白玉如意。她未发一言,已有威压弥漫全场。
司礼太监捧着一封黄绢封缄之书走上丹墀。
“奉太后令,宣读先太后亲笔所写《忏悔录》全文。”
殿内顿时一片寂静。
宣读开始。一字一句,皆出自太后亲笔——当年裴昭以家族安危相胁,诱其在裴砚生母产前药中掺入寒性药材,致其难产血崩而亡。书中写道:“吾受蛊惑,心存侥幸,以为不过损一人以保全家……今思之,痛彻肺腑。”
朝堂哗然。
一位御史当场失态,手中的笏板掉在地上。宗室中有老臣颤声质问:“此书可有验印?是否伪造?”
沈知微抬手,帷帘微动。
“印鉴在此。”她示意内侍呈上印盒,“慈宁宫私印、宫务司备案印泥、以及当年为太后誊抄佛经的老宫人指证笔迹,均已核对无误。”
话音刚落,裴砚忽然起身。
他站在龙座旁,神色平静。所有人都等着他开口,或怒或悲。
他却只说了一句:“母妃年迈,被人蒙蔽。往事如烟。今日新君登基,诸卿当同心辅佐,莫再提陈年旧事。”
说完,他缓缓归座,不再多言。
满殿沉默。
有人低头,有人皱眉,也有人悄然松了口气。这番话既未否认真相,也未追究责任,却将一切轻轻带过。帝王胸襟,尽在其中。
沈知微缓缓站起。
她走出帘外一步,虽未越阶,但气势已压全场。
“陛下宽仁,哀家亦不忍苛责至亲。然天理不可废,人伦不可乱。诏令即刻生效:太后自今日起禁足慈宁宫,非奉旨不得见客。每日须抄写《金刚经》十卷,以赎前愆。宫人减半,饮食如常,不得苛待。”
她顿了顿,扫视群臣:“若有私下传递消息者,以通逆论处。”
无人敢接话。
一名内侍快步出宫,前往慈宁宫传旨。不到半个时辰,回报回来:“太后接旨时未哭未闹,只说‘愿闭门思过’,已命宫人收拾经案。”
消息传开,百姓纷纷聚集街头。
有人跪地叩首:“沈后仁慈,不因私怨而废孝道,真乃国之柱石!”
孩童们围在茶馆外听人讲这段故事,小声念叨:“太后害人,抄经赎罪;皇后断案,万民敬服。”
酒楼里,几个读书人举杯感叹:“以前只道她是智谋出众,如今才知她手中有权,心中有法。”
宫中六局上下震动。尚宫局连夜重新排定各宫用度,慈宁宫的供给清单被划去一半。一名小宫女战战兢兢问老嬷嬷:“以后还能给太后送点心吗?”
老嬷嬷摇头:“没有旨意,连茶水都不能递进去。”
太极殿议事结束,群臣陆续退班。
沈知微仍坐在垂帘之后,玉如意轻叩扶手,节奏稳定。她看着空荡的大殿,许久未动。
一名女官走近,低声禀报:“东宫送来消息,太子今日批完十二本奏折,召见三位地方巡抚,还亲自查验了户部报来的春耕图册。”
她点头:“让他知道,这不是演戏。”
女官应是,正要退下,又听她问:“裴昭的案子,最后口供确认了吗?”
“昨夜 finalized,他亲口承认曾派人联络太后,许诺事成之后尊其为太皇太后。”
她冷笑一声:“好一个太皇太后。”
她站起身,走下台阶。阳光照在汉白玉地面,映出她的影子很长。她没有回凤仪殿,而是径直去了东宫方向。
路上遇到太子身边的小太监,对方慌忙行礼。她问:“你主子现在在哪?”
“在书房,正和詹事讨论北境屯田的新策。”
她停下脚步:“别打扰他。等他忙完,告诉他,母后来看过。”
小太监连连点头。
她转身离去,脚步沉稳。
回到太极殿偏阁,她取出一份密折,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几处藩王近三个月的调动记录。她盯着其中一行看了很久,提起朱笔,在旁边画了个圈。
门外传来脚步声,内侍通报:“裴大人求见。”
她抬头:“请他进来。”
门推开,裴砚走了进来。他没穿龙袍,一身玄色常服,神情淡然。
“你知道我要问什么。”他说。
“我知道。”她放下笔,“你不怪她,是因为你想让天下看到,新朝不兴旧怨。”
他点头:“更重要的是,我不想让昭衍背上‘清算祖母’的名声。”
她看着他:“那你心里真的放下了?”
他沉默片刻,说:“我不是圣人。但我坐在这位置上,就得做该做的事。”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把那份画了圈的密折推到桌边。
他看了一眼,眉头微皱:“这几个名字,最近都有动作?”
“不止是动作。”她说,“他们在等一个机会。”
他盯着那页纸,良久才抬头:“你想怎么处理?”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外面天色渐暗,宫灯次第点亮。
“先让他们动。”她说,“动得越多,漏得越多。”
他看着她背影,忽然觉得熟悉。那个曾在深宅中步步为营的女人,如今站在江山之上,依旧冷静如初。
他转身准备离开。
她叫住他:“明天早朝,我会提设立监察院直派巡察使的事。”
他回头:“你要动军政?”
“不是我要动。”她说,“是时候了。”
他没再问,点了点头,推门而出。
她站在原地,手指轻轻敲着窗框。窗外,最后一缕夕阳照在宫墙上,把砖缝里的青苔染成金色。
一名内侍走进来,捧着一盏热茶放在案上。她没喝,只问:“慈宁宫那边,今天抄了几卷经?”
“回娘娘,四卷半,中途停了一次,说是手腕酸痛。”
她嗯了一声:“明日加到六卷。”
内侍应声退下。
她拿起那份密折,再次翻到最后一页。那里贴着一张小纸条,写着一行极小的字:“北境粮道,已有三批官粮延迟入库。”
她盯着那行字,指尖慢慢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