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已换上退位帝王的玄色长袍,立于丹墀之侧。他没戴冠冕,但身姿依旧挺直。见她进来,他微微点头。
“都安排好了?”他问。
“嗯。”她说,“宫防加了两层,北狄的人连院子都没出。”
他轻轻应了一声,不再多言。
钟鼓三响,登基大典开始。
太子裴昭衍从偏殿走出,身穿明黄衮服,头戴十二旒冠冕。他一步步踏上台阶,脚步沉稳,没有迟疑。行至殿中,跪地叩首,三拜九叩。
礼官宣读册文,声音洪亮:“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昭衍,仁德昭着,巡狩亲民,断案公正,今继大统,登基为帝,改元永昌。”
群臣俯首,齐声高呼:“吾皇万岁!”
沈知微站在裴砚身侧,看着儿子接过金册宝印。她的手垂在袖中,指尖微微发紧。
这是她一手教出来的君王。不是靠权谋上位,而是用一次次巡查、一场场审案,一刀一斧砍出的威信。贪官伏法那日,百姓在街头唱童谣;北境屯田案查清后,老农捧着新粮进京谢恩。他知道民心怎么来的,也知道江山有多重。
裴砚缓缓走上丹陛,手抚传国玉玺。
玉玺通体青金,四龙盘踞,印文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它曾属于先帝,后来落在裴砚手中,如今,要交出去了。
他低头看着玉玺,沉默片刻。
沈知微闭上眼。
心镜启动。
三秒。
冰冷的声音在脑中响起:“此生无憾,愿太子守好江山。”
她睁开眼,眼眶有些发热。
这不是算计,不是试探,也不是权衡利弊。这是一个父亲最深的托付。他曾孤身一人走过血路,夺下这江山,如今却亲手将它交给下一代。
她伸手,轻轻握住裴砚的手腕。
他转头看她。
她低声说:“你放心。”
他嘴角动了动,终于露出一丝笑。
随即,他双手捧起玉玺,面向太子。
“此玺传国,非传一人之权,乃传万民之托。今日交予你手,望你不负天地,不负苍生。”
太子双膝跪地,双手高举。
裴砚将玉玺放上他的掌心。
就在太子合拢手指的瞬间,沈知微忽然上前一步,伸手覆在玉玺之上。
裴砚一怔。
下一息,他也伸出手,三人的手叠在一起,共同握住传国玉玺。
没有说话。
风拂过殿前的幡旗,烛火轻轻晃了一下。
这一刻,老帝、新帝、国母,三代人同握一玺。
百官愣住,随即反应过来,纷纷跪地。
“新帝登基,盛世永续!”
呼声如潮,一波接一波,冲上云霄。宫门外的百姓也跟着跪下,高呼万岁。孩童拍着手,唱起新编的歌谣:“太子巡,奸吏愁,今登极,万民讴。”
沈知微仍站在原地,手未松开。
她能感觉到玉玺的凉意,也能感觉到裴砚掌心的温度,还有儿子指尖的微颤。他知道这玺有多重。
礼毕,群臣起身,有序退班。
太子被引向龙座,准备接受第一道奏本。他走得很慢,背脊挺直,没有回头。
沈知微终于松手。
裴砚看了她一眼:“累吗?”
“不累。”她说,“反而觉得踏实。”
他点点头,退到偏位,在为退位帝王设的座椅上坐下。从此,他不再是执掌天下的人,只是一个旁观者,一个父亲。
她没回凤仪殿,也没跟任何人说话,只是站在高台边缘,望着大殿中央的新帝。
一名内侍捧着奏本上前,太子翻开第一页,提笔批阅。
字迹工整,落笔有力。
沈知微看着,没动。
殿外阳光正好,照在青砖地上,映出长长的影子。风吹起她的衣角,她抬手扶了扶鬓边的白玉簪。
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真正放下心。
她曾靠心镜看破谎言,靠智谋步步为营。她斗过嫡母,压过妃嫔,扳倒过权臣。她救过百姓,立过新法,扶持过太子。她从一个被冤死的庶女,走到今天。
而现在,她不需要再做什么了。
江山有人守,百姓有主,家国安泰。
她转身,正要离开高台。
突然,一名小太监从殿外飞奔而来,在台阶下跪下:“启禀太后,北狄使团求见,称有国书呈递,要求面见新帝!”
沈知微停下脚步。
她没回头,只问:“谁让他们靠近大殿的?”
“是……是礼部尚书亲自带进来的,说……说是按旧例……”
她冷笑一声。
旧例?新帝登基第一天,外邦使臣就能直闯太极殿?
她慢慢转过身,目光穿过大殿门廊,看向那名跪着的小太监。
“告诉礼部。”她说,“今日大典未散,百官未退,新帝尚未理政。若有国书,先交内阁,三日后听宣。”
小太监抖了一下,连忙磕头:“是!”
他爬起来就要跑。
沈知微又开口:“等等。”
小太监僵住。
“回去告诉那位使者。”她的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句清晰传来,“大周的门,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想说话,先学会等。”
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了。
大殿里,太子还在批奏本。
沈知微站在原地,风吹动她的裙摆。
她看着儿子的背影,很久没有动。
一名女卫悄悄走近,低声道:“娘娘,要不要加件披风?风大了。”
她摇头。
“不用。”她说,“我得让他知道,我不走远。”
女卫退下。
她依旧站着,手搭在汉白玉栏杆上,指节泛白。
远处,宫门缓缓关闭。
夕阳斜照,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