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站在紫宸殿外的石阶上,手中还握着那份刚批完的婚配备案文书。风从宫墙深处吹来,卷起她袖口的一角。她没有动,目光落在远处几辆驶出宫门的马车上——那是礼部派去送赐婚诏书的差役。
一个时辰前,裴砚在御书房写下最后一道旨意。两桩婚事被正式定下:工部主事陈文远娶太常卿次女柳氏,国子监博士周明礼聘司徒府庶女赵氏。消息一出,朝中震动。
她转身走进殿内,将文书放入案几上的木匣中。这已是今日第七份备案。自“寒门可联姻”政令颁布以来,已有十余家寒门子弟提亲成功,其中半数来自六部中层官员家庭。
裴砚坐在案后,手中拿着一份名单。“老臣称病不朝的,有六个。”他抬头看她,“都是世家出身,背后连着三党五族。”
沈知微点头。“他们不会轻易放手。婚姻是他们结盟的根本,如今这条路被打开,等于拆了他们的墙基。”
裴砚冷笑一声:“那就看看,谁还能撑得住。”
当晚宫宴设于含光殿。沈知微换了一身素银绣兰的宫装,发间依旧只簪一支白玉簪。她步入大殿时,不少贵妇眼神闪躲。这些人白天还在私底下议论“血统不纯”,此刻却要笑脸相迎。
她落座不久,便悄然启动心镜系统。第一位目标是吏部尚书夫人。那妇人正与邻席低语,笑容温和。三秒心声浮现——
【我女儿绝不能嫁给那种人家,宁可送去道观】
沈知微不动声色,转而看向兵部侍郎之妻。对方正在夹菜,神情自然。
【听说司徒府都答应了,我们家再拖怕是要惹祸】
第三位是太常卿夫人,面色沉静,手握酒杯。
【圣旨已下,抗不得。但婚后规矩得立,不能让她进门就掌中馈】
她闭了闭眼,将这些话记下。散席后,她将情报交予裴砚。次日清晨,两道新旨下达:柳氏与赵氏婚期提前十日,婚礼由礼部主持,一切仪制按正三品官眷规格办理。
城中几家老牌世家坐不住了。
第三日,户部郎中之母登门拜访沈家,哭诉自家儿媳尚未过门便遭婆家冷待,只因男方家族听信流言,称“与寒门结亲会败运”。沈知微亲自接见,当场命人拟下《婚盟令》草案,规定凡经礼部备案之婚配,若一方无故悔约或虐待配偶,视同违逆圣旨,重罚不赦。
消息传开,又有三家寒门顺利订婚。其中一例尤为引人注目:一名曾被贬至边地十年的县丞之子,竟娶到了京兆尹侄女。
但这股势头也激起了反弹。
第五日,司徒府传出消息,称庶女赵氏突发急病,无法如期完婚。沈知微立即下令礼部彻查近三个月所有婚配登记。结果发现,不止司徒府,还有两家也提交了虚假婚书,试图以“早已许配他人”为由搪塞圣旨。
她当即将三份伪造文书呈报裴砚。裴砚只说了一句:“按律处置。”
三日后,涉案两家被罚没一年俸禄,主事家长禁足半月,婚书作废。而那位“病重”的赵氏,在太医查验后确认身体无恙,婚期重新敲定。
朝野哗然。
有人开始悄悄打听哪些寒门子弟已有婚配意向。一些原本态度强硬的世家暗中派人接触清廉寒官,试探联姻可能。甚至有老夫人放出话来:“只要品行端正,出身倒也不是非要门当户对。”
林修远来找她时,手里拿着一份名单。“这是愿意响应新政的寒门士子,共三十七人。其中有十二人已收到提亲函。”
沈知微接过名单,一眼扫到底。“工部那个陈文远,家里准备得怎么样?”
“已经请了官媒,宅子也在翻修。只是……”林修远顿了顿,“他岳母放话说,入门第一天就要立规矩。”
沈知微放下名单。“那就让礼部派专人监督婚礼流程。嫁妆、迎亲、拜堂,每一项都要合制合规。若有欺压新妇之举,当场记录上报。”
林修远应声退下。
傍晚时分,她独自在紫宸殿处理最后一批文书。窗外暮色渐浓,宫灯次第点亮。她合上最后一册,指尖轻触耳后玉坠,再次启动系统。
这一次,她锁定的是三位未曾露面的老臣家主。他们虽未出席宫宴,但影响力仍在。
第一位的心声是:【挡不住了,只能让小女儿嫁个清贫些的,换条活路】
第二位:【与其被强行指婚,不如自己选个听话的】
第三位:【等风头过去,再把女儿接回娘家养着】
她睁开眼,嘴角微微下沉。
这些念头说明一件事:世家联盟已经开始分裂。曾经铁板一块的婚盟体系,如今出现了裂缝。
她起身走到窗前,看见几名内侍正捧着红帖走出宫门。那是最新的赐婚文书,送往城东两户人家。
风有点凉,吹动她的衣袖。她没有关窗。
这时,一名小宦官匆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刚送来的婚配申报。“启禀娘娘,国子监助教李恪,申请与御史中丞幼女缔结婚约,请礼部备案。”
沈知微接过文书看了一眼。李恪出身布衣,靠科举入仕,去年才升任助教。而御史中丞虽非顶级世家,但在清流中有一定声望。
“他们见过面吗?”她问。
“回娘娘,上月曾在一次诗会上相识,彼此有意。”
她点点头。“准了。通知礼部,这一桩也要公示。”
小宦官领命而去。
她回到案前,提笔在登记簿上写下一行字:“永昌三年四月初九,第九例寒门联姻获批。”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停了片刻,又翻开新的一页。
未来的日子还长。这一步走稳了,接下来才能推女子入学、改科举弊政。但现在,她只想把眼前这一局下好。
她伸手摸了摸案角那枚虎符副符。它一直留在她身边,像一种提醒。
权力从来不是谁给的,是一步步争来的。
门外传来脚步声,林修远的声音响起:“娘娘,城南那边传来消息,陈文远家已经开始搭喜棚了。”
沈知微站起身,走向门口。“告诉他们,三天后我要亲自去看看。”
林修远一愣。“您要出宫?”
“去看看也好。”她说,“有些事,光听奏报不够。”
她跨出门槛时,天边最后一缕光消失了。宫道两侧的灯笼亮了起来,映出长长的影子。
她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很稳。
身后,紫宸殿的门缓缓合上,文书整齐摆在案上,最新一批婚配名单静静躺着,墨迹已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