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半开,晨光斜照在金砖上,映出一道细长的光带。沈知微站在侧阶,手中虎符副符贴着掌心,还未曾归还。她昨夜刚主持完和谈画押,今日一早便入殿监礼,脚步未停,神情未松。
太极殿内,钟鼓齐鸣,寒门新贵入阁大典正式开始。林修远立于群臣前列,布衣出身,无家世可依,却站得笔直。他身后几名新晋官员皆是各地举荐的贤才,有乡塾先生、有县衙小吏,甚至有一人曾因直言被贬至边地种田十年。
礼部尚书捧着印绶缓步上前,脸上带着笑意,口中说着“国朝开新局,寒士得登堂”的贺词。声音洪亮,姿态恭敬。
沈知微目光微动,指尖轻触耳后玉坠,心镜系统悄然启动。
三秒之内,她听见了那句藏在笑容背后的念头——
“此等泥腿子也配坐内阁?早晚叫他们栽在我手里。”
她垂下眼,不动声色。
授印仪式继续进行。林修远接过官印时双手稳重,只低声说了句:“愿为百姓守清正。”台下有人轻笑,也有几道目光交换。但更多人沉默地看着这位新贵,眼神复杂。
典礼结束,百官退至殿外候旨。沈知微却未动,只向裴砚微微颔首。裴砚坐在龙椅上,看了她一眼,点头允准。
她转身走入值房,取出一卷纸册,上面记着昨夜整理的线索:礼部近年采买贡品价格虚高,尤以沉香、朱砂为甚;科举录档多次出现涂改痕迹;数名落第考生联名上书却被压下不报。
这些事,都绕不开礼部尚书。
半个时辰后,早朝再启。
沈知微立于阶前,开口问道:“去年冬至大典所用沉香,市价几何?”
礼部尚书一怔,随即答道:“回皇后,此香出自南疆,采运艰难,市价每斤八百两。”
话音落下,沈知微再次发动系统。
三秒静默中,她听到了他的真实想法——
“那批香料三成掺假,成本不过十分之一。”
她将手中的账册递出:“这是内务府采买记录,注明该批沉香实付三千六百两,购入四斤。而民间市集同期同品售价仅为每斤九十两。”
满殿哗然。
礼部尚书脸色骤变:“这……这定是有人篡改市价!老臣所报皆依实情!”
“那你可知,”沈知微继续问,“负责采办的库使王德全,是你侄儿?此人三年来经手十七笔贡品采购,每一项都高出市价三倍以上。”
“污蔑!”他猛地抬头,“这是寒门党羽构陷老臣!陛下明鉴,老臣侍奉三朝,岂容一个女子——”
“够了。”裴砚开口,声音不高,却压下了所有喧闹。
他站起身,看向殿外:“禁军何在?”
铁甲声响,卫兵列队而入。
“封锁礼部衙门,彻查近五年所有采办案卷与科举档案。都察院即刻成立专案组,由朕亲督。”
礼部尚书踉跄后退,口中喃喃:“不可能……陛下不会信她……一个女人……”
他被两名禁军架起,拖出大殿。途中袖中滑落一张纸条,上有几个名字和金额。一名御史拾起呈上,裴砚扫了一眼,递给沈知微。
她接过纸条,看清内容后抬眼望向殿外。
几名中层官员聚在廊下低声交谈,见她看来,立刻散开。但她已记住其中一人脸上的慌乱。
退朝后,她在宫道上缓步前行,忽见一名郎中快步走来,手中捏着一份辞呈。
她迎上去,语气平和:“你要辞官?”
那人一惊,勉强笑道:“近来风浪太大,卑职只想回乡养病。”
沈知微没有追问,只是靠近一步,指尖轻触耳后,系统再度开启。
三秒读心——
“我虽拿过例钱,但从未主事,何至于此?”
她收回手,看着对方:“若你愿坦白经手之事,退还赃款,可免牢狱之灾。若抗拒不报,待查实后,一律革职抄家。”
那人脸色发白,嘴唇抖了两下,终是跪了下来:“娘娘……卑职愿招。”
消息传开,当晚就有三人主动赴都察院自首。供出名单中,牵连礼部、工部、户部共十二人,涉及贪墨银两逾十万两,多用于购置田产、打通关节、操控科举。
第四日清晨,裴砚批下诏书。
涉案重臣七人革职下狱,家产抄没,充作边防军饷;其余从犯依罪论处,部分贬至边地劳役。同时,提拔两名清廉寒门官员暂代要职,一人任礼部右侍郎,一人掌都察院监察司。
太极殿前,囚车缓缓驶出承天门。百姓围聚观望,有人吐口水,有人拍手称快。
林修远站在内阁值房窗前,看着这一幕,回头对身旁同僚说道:“原来清官也能扳倒权臣。”
那人苦笑:“可我们也得活得够久才行。”
林修远没说话,只将桌上一份《吏治清查疏》重新理了理,准备呈交裴砚。
殿内,沈知微立于玉阶之上,手中仍握着那枚虎符副符。阳光落在她肩头,影子拉得很长。
裴砚翻阅着新贵起草的奏章,眉头渐渐舒展。他抬头看她:“你说这些人真能撑得起朝局?”
“现在不能,”她说,“但他们不怕得罪人,也不怕丢命。只要给他们权,让他们查,总会有人站出来。”
裴砚沉默片刻,点头:“那就查到底。”
她转身走向殿门,脚步平稳。经过林修远身边时,低声道:“今日午时,召六部主事以上官员齐聚政事堂,我要亲自问话。”
林修远应声领命。
她走出几步,忽听得身后传来争执声。
一名老臣拦住一名寒门官员,怒斥道:“你们这是逼死老臣!朝廷靠的是资历,不是你们这些跳梁小丑!”
那寒门官员低头不语,手中文书被抢去撕碎,纸片飘落一地。
沈知微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片刻后,她听见林修远走上前,声音冷静:“若你有本事,何必怕新人?若你无罪,何惧审查?”
老臣气得发抖:“竖子狂妄!”
“我不是狂妄。”林修远说,“我只是不想再看着百姓饿死的时候,还有人用千两银子买一盒香。”
沈知微继续往前走,穿过长长的宫道。
阳光炽烈,照在石阶上,泛出刺目的光。她抬起手,挡住眼前的一瞬眩晕。
远处钟声响起,一声接一声,敲在宫城之间。
她走到太极殿外的台阶最高处,停下。
风从南面吹来,带着一点尘土的味道。她眯起眼,看见一群鸽子从屋檐飞起,扑棱棱掠过宫墙,飞向城外。
其中一只翅膀似乎受了伤,飞行时略显歪斜,却仍奋力追赶队伍。
她站着没动。
台阶下的内侍捧着文书小跑上来,在她面前站定:“启禀娘娘,政事堂已备好案桌,诸位大人等候召见。”
她点头。
内侍低头等着指示。
她望着天空,那只受伤的鸽子终于追上了鸽群,混入灰白的影子里,再也分不清哪只是它。
她开口:“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