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合香将最后一勺研磨得细如粉尘的沉香末倒入鎏金香合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那声音不同于寻常驿马的轻快,倒像是带着千钧重量,每一次落蹄都重重砸在长安城的青石板上,震得窗棂上的雕花铜铃嗡嗡作响。她指尖一顿,抬头望向窗外,只见暮色四合的天空下,一道玄色身影正策马穿过朱雀大街,马背上的人铠甲沾着尘土,显然是长途奔袭而来。
“是萧策的人。”阿罗憾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中握着一枚泛着寒光的狼牙符,那是萧策麾下亲兵特有的信物。他眉头微蹙,“看这情形,洛阳那边怕是出事了。”
苏合香放下手中的香勺,快步走到镜前整理衣襟。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襦裙,领口绣着缠枝莲纹,原本是为了傍晚入宫向杨贵妃呈送新制的“解忧香”准备的,此刻却觉得这素净的颜色与即将到来的变故格格不入。她伸手从妆奁中取出一支赤金点翠步摇,轻轻插在发髻上,那抹亮色仿佛能给人心带来一丝安定。
“去前厅看看。”苏合香的声音平静,指尖却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自萧策三日前率军前往洛阳抵御叛军,她每日都会在合香居的前厅等候消息,只是从未像今日这般,心跳得如此剧烈。
两人刚走到前厅门口,就见一名浑身是汗的亲兵跪在地上,铠甲上还沾着暗红色的血迹。他见了苏合香,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因体力不支又重重跌跪下去,声音嘶哑地喊道:“苏姑娘!萧将军他……他让属下务必将这封信交给您!”
苏合香快步上前,蹲下身接过那封用牛皮纸封缄的信。信纸被汗水浸透,边缘有些发皱,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她指尖颤抖着拆开火漆印,萧策那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只是往日遒劲有力的笔画,此刻却带着几分仓促与潦草。
“合香亲启:安禄山叛军已攻破洛阳外城,我军退守内城,粮草仅够三日。叛军所用箭矢淬有剧毒,军医束手无策,已有数百将士中毒身亡。闻你曾制‘解毒香’,若能携香前来,或许能解燃眉之急。切记,此行凶险,若遇叛军阻拦,万不可逞强,保全自身为要。萧策绝笔。”
信纸上的墨迹还未完全干透,最后一个“策”字的笔画拖得很长,像是写的时候犹豫了许久。苏合香将信纸紧紧贴在胸口,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她曾在《香经》中见过“解毒香”的记载,那香需用七种珍稀药材辅以晨露炼制,其中最重要的原料“九叶重楼”只生长在终南山的悬崖峭壁上,寻常人根本无法采摘。
“我要去洛阳。”苏合香猛地站起身,目光坚定地看着阿罗憾。
“不可!”阿罗憾急忙上前阻拦,“洛阳如今已是战场,叛军四处劫掠,你一个女子前去,无异于羊入虎口!萧策在信中也说,让你保全自身,你怎能……”
“可他需要‘解毒香’。”苏合香打断他的话,声音带着几分哽咽,“那些将士也是一条条人命,若我不去,他们都得死。萧策他……他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部下中毒身亡。”
阿罗憾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中一阵不忍。他知道苏合香的脾气,一旦决定的事,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他沉默片刻,转身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把锋利的弯刀,递给苏合香:“这把刀你带着,路上若遇危险,也好有个防备。我去召集胡商的车队,伪装成运送香料的商队,明日一早就出发。”
苏合香接过弯刀,刀柄上还残留着阿罗憾的体温。她用力点头,转身快步走向后院的制香房。此刻已是深夜,制香房内却灯火通明,她将《香经》摊开在案上,仔细查找“解毒香”的配方,指尖在书页上划过,每一个字都像是刻在心上。
“九叶重楼、朱砂根、八角莲……”苏合香一边默念着药材名称,一边将库房中的药材一一取出。这些药材大多是她平日里精心收集的,有些甚至是从西域高价购得的珍品。她将药材放在石臼中,用木杵反复研磨,直到手臂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才将研磨好的药粉倒入瓷碗中。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阿罗憾终于敲响了制香房的门。他身后跟着十几个穿着胡商服饰的壮汉,每个人手中都提着一个装满香料的木箱。“车队已经准备好了,我们伪装成前往洛阳贩卖香料的胡商,应该能骗过叛军的关卡。”
苏合香将最后一碗药粉倒入香囊中,小心翼翼地将香囊贴身藏好。她看着阿罗憾,忽然想起三日前萧策出发时的情景。那天也是这样的清晨,萧策穿着一身亮银铠甲,站在合香居的门口,对她说:“等我回来,带你去看长安的牡丹。”如今牡丹还未盛开,长安却已陷入战火之中。
“走吧。”苏合香深吸一口气,将《香经》仔细收好,转身跟着阿罗憾走出制香房。
车队缓缓驶出长安城时,城门处的守卫正严密地盘查着每一个出城的人。阿罗憾上前,递上一张早已准备好的通关文牒,又塞给守卫一袋沉甸甸的银子,笑着说道:“官爷辛苦,我们是西域来的胡商,要去洛阳贩卖香料,还望官爷行个方便。”
守卫掂了掂手中的银子,又看了看车队中装满香料的木箱,挥了挥手示意放行。苏合香坐在马车中,透过车帘的缝隙,看着长安城的城墙渐渐远去,心中五味杂陈。她不知道这一去能否平安归来,也不知道萧策此刻是否还安好,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去,为了萧策,也为了那些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将士。
马车行驶了两日后,终于接近洛阳城。远远望去,洛阳城的城墙被浓烟笼罩,隐约能听到城墙上传来的厮杀声。阿罗憾勒住马缰绳,神色凝重地说道:“前面就是叛军的关卡,我们得小心应对。”
苏合香掀开马车的帘子,只见前方不远处设有一道关卡,十几个叛军手持长枪,正盘查着过往的行人。她深吸一口气,将头上的帷帽拉低,遮住大半张脸,轻声对阿罗憾说道:“按原计划行事,我去应付他们。”
阿罗憾点了点头,扶着苏合香走下马车。苏合香提着一个装满香料的木箱,缓缓走到叛军面前,用一口流利的西域口音说道:“几位军爷辛苦,我们是西域来的胡商,要去洛阳贩卖香料,还望军爷通融。”
一名叛军头目走上前,目光在苏合香身上打量着,又伸手掀开木箱的盖子,一股浓郁的香料气息扑面而来。他皱了皱眉,说道:“如今洛阳正在打仗,禁止任何商队入城,你们还是回去吧。”
苏合香心中一紧,急忙从怀中取出一袋银子,递到叛军头目手中,笑着说道:“军爷,我们这香料是专门给安禄山大人准备的,他最喜欢西域的香料,您要是不让我们进去,耽误了大事,可就不好了。”
叛军头目掂了掂手中的银子,又听说香料是给安禄山准备的,神色顿时缓和了许多。他犹豫了片刻,挥了挥手说道:“既然是给安禄山大人准备的,那就进去吧,不过要小心点,城里可不太平。”
苏合香心中松了一口气,连忙道谢,跟着阿罗憾赶着车队走进关卡。刚进入洛阳城,就看到街道上一片狼藉,房屋倒塌,尸体遍地,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硝烟味。苏合香忍不住捂住口鼻,眼中泛起泪光。她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景象,往日繁华的洛阳城,如今竟成了人间炼狱。
车队在街道上小心翼翼地行驶着,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阿罗憾急忙将车队停在一旁,警惕地看着前方。只见一群叛军正追着几个百姓跑来,百姓们惊慌失措,四处逃窜。
“快躲起来!”阿罗憾拉着苏合香躲到一个破旧的屋檐下,看着叛军将百姓们围住,手中的长枪对着百姓们的胸口。
苏合香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一阵愤怒。她悄悄从怀中取出一个香囊,那是她昨日炼制的“迷魂香”,只需将香囊打开,香气就能让人心神恍惚,失去反抗能力。她趁叛军不注意,悄悄将香囊打开,一股淡淡的香气随风飘散。
片刻后,叛军们纷纷倒在地上,昏睡过去。百姓们见状,连忙趁机逃跑。苏合香收起香囊,对阿罗憾说道:“我们得尽快找到萧策,这里太危险了。”
阿罗憾点了点头,赶着车队继续前行。一路上,他们看到了太多的惨状,叛军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苏合香心中的怒火越来越旺,她暗暗发誓,一定要尽快炼制出“解毒香”,帮助萧策击退叛军,还洛阳百姓一个太平。
终于,在傍晚时分,他们来到了洛阳内城的城门下。城墙上的守军看到他们,立刻举起弓箭,厉声喝道:“来者何人?再往前走一步,就放箭了!”
苏合香急忙从怀中取出萧策的狼牙符,高高举起,大声喊道:“我是苏合香,是萧策将军让我来送‘解毒香’的,这是他的狼牙符,你们快开门!”
城墙上的守军看到狼牙符,神色顿时缓和了许多。一名将领探出头来,仔细看了看苏合香,又看了看狼牙符,说道:“原来是苏姑娘,萧将军已经吩咐过,若是您来了,立刻开门放行。”
城门缓缓打开,苏合香跟着阿罗憾走进内城。刚一进城,就看到萧策正站在城楼上,他穿着一身染血的铠甲,脸上带着疲惫,却依旧身姿挺拔。看到苏合香,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快步走下城楼,一把将她搂在怀中。
“合香,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在长安等我吗?”萧策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手臂却越收越紧,仿佛生怕一松手,苏合香就会消失不见。
苏合香靠在萧策的怀中,感受着他身上的体温,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我担心你,也担心那些中毒的将士,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出事。”
萧策轻轻擦去苏合香脸上的泪水,心中一阵感动。他拉着苏合香的手,快步走向军营中的军医帐。帐内,十几个中毒的将士正躺在地上,脸色发青,嘴唇发紫,气息微弱。军医看到萧策,急忙上前说道:“将军,这些将士的毒性越来越重,我们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苏合香走上前,仔细查看了将士们的症状,又从怀中取出香囊,将“解毒香”的药粉倒在香炉中。随着香气渐渐弥漫开来,将士们的脸色慢慢变得红润,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
“有效!真的有效!”军医惊喜地喊道,眼中泛起泪光。
萧策看着苏合香,眼中满是感激与敬佩。他知道,苏合香不仅带来了“解毒香”,更带来了希望。他紧紧握住苏合香的手,轻声说道:“合香,谢谢你。有你在,我们一定能守住洛阳,击退叛军。”
苏合香看着萧策坚定的眼神,用力点头。她知道,这场战争还没有结束,前方还有更多的艰难险阻在等着他们,但只要他们齐心协力,就一定能迎来胜利的那一天。夜色渐深,军营中的灯火依旧明亮,“解毒香”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于勇气与希望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