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早上起来时,掌心那道伤又热了一下。他低头看了看,没红也没肿,就是碰水的时候有点发麻。他用冷水冲了冲手,开始生火煎药。
楚绾已经不在房间里了。她的床铺整整齐齐,药箱也不见了。齐昭没多想,以为她去镇上走动。这几天她常这样,说是巡诊,其实更像是在查什么。
他把药罐坐上炉子,一边翻药材柜。昨天记下的那几个人名还在《百草录》里夹着,纸边有点卷了。他拿出来看了一眼,又塞回去,顺手拍了拍灰。
前厅传来脚步声,老姜头拄着拐进来,鼻子动了动,“今天怎么用这么多当归?”
“补气血的方子。”齐昭端出一碟切好的药材,“王婶昨天来问过头晕的事。”
“她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老姜头哼了一声,走到柜台前坐下,“你昨晚睡得怎么样?”
“还行。”齐昭低头拨弄炭火,“就是半夜醒了一次。”
“梦见什么了?”
“不记得了。”齐昭笑了笑,“可能是因为炉子响了一声。”
老姜头盯着他看了会儿,没再说什么,起身走了。拐杖敲在地板上的声音比平时轻。
齐昭一个人待在前厅,继续准备药材。外面街上渐渐热闹起来,有孩子跑过门口,喊着要买糖糕。他听着声音,手指无意识地蹭了蹭拇指。
他知道有些人不对劲。不止是眼神里的灰影,还有说话的方式。老张今天早上卖豆腐,笑着跟人打招呼,可说到一半突然停住,像是忘了接下来该说什么。他缓了几秒才接上话,脸上的笑也没变。
这不像普通的健忘。
齐昭收了手,把药罐盖好。他不想惊动别人,尤其是楚绾。她最近看他的眼神不一样了,像是在等他开口。
但他不能说。万一只是他看错了呢?明心眼虽然能看见异常,可也不能保证每次都是真的问题。
他正想着,门帘被人掀开。楚绾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小布包。
“你去哪了?”齐昭问。
“给周寡妇送了点安神茶。”她把布包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几个空瓷瓶,“她说最近梦多,醒了就记不清做了什么梦。”
齐昭点头,“这种事不少。”
楚绾看着他,“你有没有觉得,他们醒来之后,做事更顺了?不是自然恢复的那种顺,是……像被安排好了似的。”
齐昭抬眼,“什么意思?”
“比如铁匠铺的小徒弟。”她坐下来,“他以前打铁总爱走神,三天两头出错。昨天我路过,看他动作特别稳,一锤接一锤,节奏都没乱过。可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齐昭没说话。
“我不是怀疑他们。”楚绾声音低了些,“我是怀疑,记忆殿堂留下的东西,可能没那么简单被清除。”
齐昭搅了搅药汤,“那你打算怎么办?”
“查。”她说完就起身,往自己房间走,“别告诉老姜头。”
齐昭看着她背影,没应声。
夜里,药铺熄了灯。齐昭躺在床铺上,听见后院有动静。他起身从窗缝往外看,楚绾穿着外衣,手里拿着一张泛黄的纸片,站在静室门口。
她没点灯,指尖有一点微光,照在纸上。那纸像是从哪儿翻出来的,边角焦黑,中间画着什么东西。她看了一会儿,把纸折好,塞进怀里。
齐昭退回床边,没再出去。
第二天一早,楚绾又出门了。这次她去了镇东头的旧书摊。摊主是个半瞎的老头,靠卖废书过日子。她蹲下翻了会儿,买了一本残破的医典,封面都掉了,只剩几页纸装订在一起。
回来后她进了静室,一直到中午才出来。齐昭在前厅抓药,见她脸色不太对。
“找到什么了?”他问。
“一点线索。”她站在柜子前,目光扫过《百草录》的位置,“你还记得那天使者的毒瘴吗?它不只是伤身体。”
“我知道。”
“它留下了一种痕迹。”她声音很轻,“不是在皮肤上,是在脑子里。像种子,还没发芽。”
齐昭放下药勺,“你能确定?”
“我试过了。”她看向他,“我去看过三个人,他们都有一样的波动。很弱,几乎察觉不到,但确实存在。”
齐昭没动。
“你不惊讶。”她看着他。
“我想到了。”他说,“但我没证据,也不想吓到别人。”
“现在我有证据了。”她从袖子里拿出那张焦黄的纸,“这是在药柜暗格里找到的,上面写着‘烙印者,种念于忘川彼岸,待唤则醒’。”
齐昭接过纸,手指碰到那一行字时,掌心突然烫了一下。
“这不是普通的遗忘。”楚绾说,“这是一种控制。只要有人触发特定的方式,这些人的记忆就会被替换,行为也会跟着改变。”
“谁会这么做?”
“使者临死前说的话。”她盯着他,“‘记忆不会真正消失’。这不是警告,是预告。”
齐昭把纸还给她,“你打算告诉老姜头吗?”
“不行。”她摇头,“他会慌。而且我们现在还不知道怎么解,贸然说出来只会让镇上乱起来。”
“那你打算怎么办?”
“继续查。”她说,“我要找更多类似的记载。这种术法不可能只有一页残文。”
齐昭看着她,“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你藏《百草录》那天晚上。”她嘴角动了动,“你转身关灯的时候,手抖了一下。你紧张的时候才会那样。”
齐昭没否认。
“你不说,是怕我插手。”她说,“但这件事,我已经插手了。”
齐昭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的伤还在发热,像是在回应什么。
“我不拦你。”他说,“但别一个人查。万一有危险……”
“我知道分寸。”她打断他,“我还得活着回药铺吃饭。”
齐昭抬头看了她一眼,“那今晚别太晚回来。”
楚绾点头,转身走了。
下午,齐昭去晒药。老姜头坐在屋檐下抽烟,眯着眼看天。
“楚丫头最近忙得很。”他说。
“嗯。”
“你们俩有事瞒我。”
“没有。”齐昭把一筐当归摊开,“就是最近病人多了点。”
老姜头哼了一声,“你们当我老糊涂了?她昨夜翻了半个时辰的柜子,你以为我没听见?”
齐昭没答。
“我不问。”老姜头磕了磕烟斗,“但你们要是真遇上事,别自己扛。”
齐昭点头。
傍晚,楚绾回来时带了一本更破的册子。封皮上有个烧焦的印记,像是被火燎过。她进门就没说话,径直走向静室。
齐昭跟过去,在门口站住。“有什么发现?”
她翻开册子,指着其中一行,“这里提到一种‘识海留痕’的手法,和我们现在看到的情况很像。但它没写怎么解除,只说‘非本心不可破’。”
“本心?”齐昭皱眉。
“大概是意志之类的东西。”她合上册子,放在桌上,“目前只能确认,这种烙印还在镇上某些人身上。我们不知道有多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激活。”
齐昭沉默了一会儿,“那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继续找资料。”她说,“还有,观察那些人。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共同点,比如去过什么地方,或者接触过什么东西。”
齐昭点头,“需要我配合吗?”
“暂时不用。”她看着他,“你别露神色。如果有人在暗中看着,我们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发现了。”
齐昭明白她的意思。
楚绾把册子收进怀里,转身要走。
“等等。”齐昭叫住她,“你吃饭了吗?”
“没。”
“锅里有粥。”他说,“热一下就能吃。”
楚绾停下脚步,“你总是这样。”
“怎样?”
“明明担心,还要装作没事。”她说完,没等他回答,推门进了房间。
齐昭站在原地,掌心又烫了一下。
他低头看了看,那道伤口边缘微微发亮,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