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的手掌贴在黑色晶体上，皮肤接触的瞬间像是被冻住，又像有无数细针扎进血肉。他没有动，呼吸慢慢放平。
眼前的东西不是石头，也不是矿石。明心眼看得清楚——那是一团缠在一起的记忆，密密麻麻，全是人脸。老人、孩子、修士、凡人，他们的声音很小，但都在喊同一个字：“我”。
楚绾站在他左后方，剑尖点地，手指一直没离开剑柄。她的目光扫过四周，耳朵听着风里的动静。老姜头靠在一棵枯树边，拐杖撑着身体，药囊空了，但他还是紧紧攥着。
阿蛮趴在地上，银毛结了冰碴，嘴里低吼不断。她的眼睛盯着阵法边缘，那里黑气还在游动。
齐昭闭上眼。
画面涌进来。一个老妇人坐在门槛上，手里抱着一件旧衣，嘴一张一合，可她说的话没人听得见。旁边站着的年轻人穿着猎户的衣服，满脸焦急，可他记不起她是娘亲。另一个场景里，小孩抓着一块木牌，上面刻着狼族图腾，可他已经不知道那是家的标记。
这些记忆被撕开、打乱，又被塞进这颗黑石里。
齐昭喉咙发紧。
“我记得你们。”他说，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
掌心开始发热。不是火，也不是灵力，是一种从胸口升起来的暖意。他想起昨天煎药时，街口那个咳嗽的小孩端着碗，喝完抬头冲他笑。他也想起前天夜里，醉汉倒在药铺门口，他扶人进去，对方拍着他肩膀说：“你这手真暖。”
这些事没人记，但他记得。
体内的东西动了一下，像是一盏灯被点亮。光从心口散开，顺着手臂往下走，最后停在掌心。
金光从他身上冒出来，一开始是一点一点，后来连成一片。它不刺眼，也不灼人，只是静静地落在晶体表面，然后一点点渗进去。
晶体发出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楚绾察觉到变化，往前半步。老姜头立刻抬手拦住她，“别动他。”
“他在烧。”楚绾说。
齐昭的脸确实泛红，额角有血渗出，顺着脸颊往下流。他的手没抖，也没松开，但呼吸变得急促。
阿蛮低叫一声，四肢用力按住地面，尾巴猛地甩了一下。她把体内最后一丝月华灵息送出去，缠上齐昭脚踝。那股气息像根线，把他和大地连在一起。
老姜头从怀里摸出一颗丹药，咬碎了吹向齐昭后颈。药味很苦，带着一丝温热，慢慢钻进皮肤。
齐昭喘了口气，睁开眼。
明心眼看到的画面变了。那些被锁住的记忆开始晃动，像是被人轻轻推了一把。有个小女孩的记忆浮出来，她正蹲在河边洗菜，阳光照在水面上，她哼着歌。这画面一出现，晶体就“咔”地响了一声。
裂纹多了。
齐昭嘴角扬了扬。
“你说得对。”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开，“我是废物，不会修行，打不过人，跑也慢。”
楚绾皱眉，不明白他在跟谁说话。
齐昭的眼神没变，可耳尖红了。“小时候他们把我赶出家门，说我浪费粮食。我在雪地里走了三天，差点死在路上。”
他顿了顿，掌心压得更稳。
“可有人给我一口饭吃。师父捡我回来那天，锅里煮的是白菜豆腐汤，他舀了一大碗给我，说‘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阿蛮第一次偷吃我的药丸，脸都绿了还说好吃。街口瞎眼大爷每次听见我脚步声，都会伸手摸我的手，说‘这孩子掌心暖’。”
金光猛地涨了一圈。
光柱从他掌心射出，直直打进晶体中心。那一瞬间，周围空气都震了一下。楚绾往后退了小半步，剑柄上的纹路微微发烫。
晶体内部开始震动。
一道虚影浮现出来——是七岁的齐昭，跪在雪地里，面前站着几个穿宗门服饰的人。其中一人踢翻了他的包袱，冷笑说：“无脉之体，活着也是累赘。”
这是他最不想回想的一夜。
虚影开口：“你本就无用，谁会在意一个废物点亮的光？”
齐昭笑了下。
“你说错了。”他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楚，“我不是要当英雄。我只是……不能看着他们忘了自己是谁。”
话落，光柱凝实，像一根钉子，直接穿透虚影，扎进晶体最深处。
“轰”地一声，晶体表面炸开一道大缝。里面的黑气疯狂扭动，想要逃出来，可金光已经封住了出口。那些被囚禁的记忆开始往外涌，一个个画面飘在空中，有笑的，有哭的，有喊名字的，也有默默流泪的。
老姜头抬头看着，眼角湿了。
阿蛮趴在地上，喘得厉害，但她还在守着。
楚绾站在原地，手指终于松了点劲，可眼睛仍盯着齐昭。
齐昭没动。他的手还在晶体上，光还在输出。他的脸色越来越白，嘴唇发干，可眼神一直没变。
突然，晶体深处传来一声尖啸。
一道黑影猛地撞向光柱，像是要扑灭那盏灯。齐昭身体一晃，膝盖弯了一下，但没倒。他咬住牙，另一只手也按了上去。
“想关灯？”他低声说，“先问问我治过的那一百三十七个人答不答应。”
光更强了。
裂缝迅速蔓延，整块晶体开始崩解。那些记忆光影越聚越多，围着齐昭转了一圈，然后像潮水一样退向四面八方。它们飞过树林，穿过雾气，朝着远处的村庄、城镇、山野散去。
阵法的符文一条条熄灭。灰石碎裂，骨粉化成灰。原本悬浮在空中的结构一点点塌下来，最后只剩下一堆残渣。
齐昭的手终于抖了一下。
楚绾立刻上前一步，却被老姜头再次拦住。
“再等等。”老姜头说。
齐昭闭着眼，额头全是汗。他的手还在发烫，体内的光没停，还在往外送。
他知道还没完。
这颗晶体是中枢，但它连着别的地方。东荒还有多少这样的阵？还有多少人在忘记亲人、忘记自己？
他不能停。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怒吼。
是那个首领的声音。
他没死，正在往这边来。
阿蛮耳朵一竖，挣扎着想站起来，可腿一软，又跌回雪地。老姜头扶着树干，喘着气，从怀里又摸出一张符，可手抖得厉害，符纸差点掉下去。
楚绾抽出剑，转身面向树林外。
齐昭依旧跪在原地，双手贴着即将碎裂的晶体。
光还在流。
他的嘴唇动了动，说了两个字：
“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