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把纸盒轻轻推了一下。
盒子滑过讲台表面,停在中央。陈浩盯着那方方正正的折痕看了两秒,忽然伸手把它拿起来,塞进了自己裤兜。
“这玩意儿留着吧。”他说,“说不定哪天能当展品。”
苏珊没笑,但嘴角动了动。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画筒,手指在绳结上绕了一圈。“要不咱们真办个展览?就用今晚这些事当内容。”
“现在?”卡尔抬头,“连展板都没有。”
“娜娜有模板。”陈浩拍了下口袋,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展开一半又懒得全弄平,“你看,连名字我都想好了——‘我们干过的没用的事’。”
娜娜的光学模块亮了一下。“数据库中存在三十七种小型成果展设计方案,平均布展时间为四十一分钟。若立即启动,可在两小时内完成基础陈列。”
“那就干。”陈浩把纸条递过去,“别整太花哨,就三点:画画的、放视频的、还有那个……虫子和植物的研究记录。”
“c区命名为‘探索之光’。”娜娜接过纸条,扫描录入,“分区建议如下:视觉艺术角由苏珊主导;记忆回廊使用文化节影像资料;物种研究部分采用图文简报形式。”
“行。”苏珊松开画筒的绳子,“我带了几幅素描底片,可以直接投影。”
卡尔站起身,活动了下手腕。“投影仪在我工具箱里,还有备用电源。”
“你那儿是不是还藏着一卷双面胶?”陈浩问。
“有。”
“厉害了。”陈浩咧嘴,“维修组就是宇宙中心。”
他们没再说话,各自开始动作。苏珊打开画筒,取出几幅用塑料膜包好的底片;卡尔从墙角工具柜翻出设备,接线调试;娜娜站在一侧,光学模块快速闪烁,调取布局参数。
陈浩蹲在地上,翻看散落的纸张。一张儿童涂鸦被他捡起来,上面歪歪扭扭画了个红色星球,下面写着“第一次风筝”。他指着画说:“这个放前面。”
“谁画的?”苏珊走过来。
“小李的孩子。”陈浩把画按在桌面上,“那天风太大,线断了,风筝飞进沙丘堆里。结果第二天,那孩子带着铁锹去挖,真给刨出来了。”
苏珊笑了下。“就放这儿。”
展区慢慢成形。一面空墙被投影覆盖,循环播放文化节当天的画面:有人跳舞,有人朗诵诗,还有人在沙地上拼出巨大笑脸图案。另一侧,几张展板立起,贴满绘画照片和手写笔记。最边上,一块小黑板写着“发现记录”:某种苔藓能在零下四十度分泌抗冻物质;一种甲虫翅膀反光频率与基地警报灯同步。
人开始多了。
起初是路过的人停下脚步,接着有人驻足细看,再后来,三五成群围在某个展板前讨论。一个穿工程服的老员工站在儿童涂鸦前看了很久,最后掏出笔,在旁边空白处写下:“我家丫头昨天也画了张类似的,贴宿舍门上了。”
苏珊走到他身边,轻声说:“这幅画叫《断线之后》。”
老员工点点头。“挺好。以前觉得这些活动浪费时间,现在看……也不是完全没用。”
陈浩听见了,没接话,只是把另一张涂鸦摆正了位置。那是张夜晚的值班室,窗户透进微光,桌上放着半杯水和一本翻开的书。他记得是谁画的——夜班工人老赵,三年没请假,上个月主动申请调岗去培训新人。
“这张是谁?”有人问。
“不知道。”陈浩说,“没人署名。”
“但这画得真像。”那人说,“连杯子裂纹都一样。”
卡尔这时调整好投影角度,让一段录像完整投在墙上。画面里,暴风雨夜的维修棚顶被掀开一角,风沙灌进来,苏珊蹲在地上抢救画布,矿物粉洒了一地。下一幕,阳光照进棚内,她举起一幅新画,颜料在光线下泛出奇异光泽。
围观的人安静了几秒。
然后有人说:“原来那天她没放弃。”
“我还以为她走了。”另一个人说。
娜娜的声音适时响起:“根据统计,参与文化活动成员中,协作任务完成率提升百分之十九,夜间值班事故率下降百分之十二。”
“你连这个都记?”有人惊讶。
“数据公开可查。”娜娜说,“心理问卷匿名结果显示,七成以上参与者认为‘基地更像一个集体’。”
人群里有个年轻技工一直没说话,突然开口:“我上周替人值了个班,就是因为看了你们上次分享的故事。”
没人回应,但气氛变了。
之前那种“不过是闹着玩”的态度悄悄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认真的打量。有人开始拍照,有人抄录展板上的文字,还有人主动问能不能把自己的日记片段加进展览。
陈浩站在展区中间,看着这一切,忽然觉得有点不真实。
他摸了摸胸前口袋,那张皱纸还在。他拿出来看了一眼,这次没揉,而是慢慢抚平一角,塞进了衣服内侧。
苏珊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张新打印的图片。“要不要加上这个?”
是裂缝中的光那幅画的细节放大图。光影交错处,隐约能看出笑脸轮廓。
“加。”陈浩说,“标题就写‘它照进来的时候,我们知道还活着’。”
苏珊点头,转身去贴。
卡尔这时发现投影音轨出了点问题,背景笑声卡顿了一下。他蹲下去检查接口,重新插紧,顺手把音箱挪了个位置,让声音扩散得更均匀。
娜娜持续记录现场情况。她的光学模块稳定闪烁,存储着每一帧影像、每一段对话、每一次停留时长。她在系统深处新建了一个文件夹,路径是:主系统→非任务相关→保留→成果展日志。
文件名还没定。
但她没急。
人越来越多。原本只是路过的人停下,原本站着的人坐下,原本沉默的人开始交谈。一个小女孩拉着父亲的手走到涂鸦区,指着那张红色星球说:“我也想画!”
她父亲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笔,在空白纸上画了个简单的火箭。“你来补完。”他说。
陈浩看见这一幕,笑了笑。
他走到展区中央,没有拿话筒,也没提高声音。“我们不是想搞多大的场面。”他说,“就是想让大家知道,有些事看起来没用,但它们让人愿意多待一会儿,愿意多看一眼,愿意说一句‘我也有个故事’。”
人群安静下来。
“在这颗没人来的星球上。”他说,“我们彼此作证,活过,笑过,还创造过一点美。”
话音落下,掌声响了起来。
不是礼节性的,也不是敷衍的。是那种从胸腔里涌出来的,带着温度的鼓掌。有人拍得手掌发红,有人笑着摇头,还有人悄悄抹了下眼角。
娜娜检测到心率同步率达到峰值。她没播报,只是继续记录。
苏珊和卡尔并肩站在视觉艺术角,整理最后一幅画框。有人走过来,递上一张便签纸,上面写着:“我的故事也可以放吗?”
“当然。”苏珊接过,“贴这儿就行。”
便签被贴在角落,字迹潦草:“去年冬天,我修好了三十年没人动过的广播站,放了一首老歌。没人告诉我听到了,但我相信有人听见了。”
陈浩走过去,看了眼便签,没说话,只是轻轻按了按边角,让它贴得更牢。
灯光依旧明亮,人群仍未散去。有人在留言区写字,有人反复观看某段影像,还有孩子趴在桌上认真画画。
娜娜的光学模块持续微闪,归档影像日志。苏珊低声问卡尔:“这张画框要不要换个角度?”
卡尔正在调整支架。“稍微往左一点。”他说,“避开头顶的灯影。”
陈浩站在展区边缘,手插在裤兜里,目光扫过每一张脸。他没再说话,也没动。
直到一个小孩跑过来,把手里的蜡笔塞进他手里。
“叔叔,你也画一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