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德陈村,旧工业区。夕阳的余晖给这片早已失去生机的土地涂抹上了一层昏黄怀旧的色彩,却更衬出其破败与荒凉。锈迹斑斑的厂房屋顶塌陷大半,残破的窗户像一只只空洞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不速之客。杂草丛生,淹没了大部分道路,空气里弥漫着尘土、铁锈和植物腐烂混合的沉闷气息。
两辆毫不起眼的灰色面包车,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入这片废墟边缘,停在一堵半塌的围墙后面。车门打开,杜十四率先下车,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工装,脚上是便于行动的软底鞋,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快速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石龙跟着跳下车,活动了一下粗壮的脖颈,手臂上的毒蛇刺青在暮色中若隐若现。他身后是四名同样穿着普通、但眼神精悍、动作干练的“天雷”兄弟。
“叼,乜春嘢地方啊,鬼影都唔多只。(靠,什么鬼地方啊,鬼影都没一个。)”石龙低声骂了一句,踩了踩脚下半埋进土里的碎砖块。
杜十四没理会他的抱怨,抬手打了个手势,声音压得极低:“分开两组。阿强同我,龙哥你带另外三个。保持距离,用手势,非必要唔好出声。重点睇东北角嗰几间连住嘅厂房,信号源最后消失喺嗰边。(用手势,非必要不出声。重点看东北角那几间连着的厂房,信号源最后消失在那边。)”
众人点头,迅速无声地分散开,如同水滴融入沙地,悄无声息地潜入这片巨大的废墟之中。
杜十四带着一个绰号“阿强”的、以侦查见长的兄弟,沿着一条几乎被荒草完全覆盖的小径,向目标区域迂回靠近。他的脚步极轻,落地无声,身体始终保持着一种微妙的紧绷状态,随时可以应对任何突发状况。阿强紧跟其后,同样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越是深入,那种被遗弃的死寂感就越是浓重。风吹过空荡的厂房,发出呜呜的怪响,偶尔有野猫受惊窜过,或者不知名的虫子在草丛中窸窣作响,都足以让人心头一紧。
他们接近了那几间相连的厂房。墙体斑驳,巨大的铁门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黑洞洞的入口,仿佛巨兽张开的口。
杜十四在距离最近的一个厂房入口十几米外停住了脚步,隐在一丛茂盛的灌木后面,仔细观察。厂房内部光线昏暗,堆满了废弃的机器零件和不知名的垃圾,蛛网密布。
表面看去,这里和其他的废墟没有任何区别。
但杜十四的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告诉他,这里不对劲。太“干净”了——不是指卫生,而是那种纯粹的、毫无人气的破败感,在这里似乎被某种东西微妙地打断过。
他示意阿强留在原地警戒,自己则如同狸猫般,借助地上杂物的阴影,悄无声息地贴近了厂房的墙壁。
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沿着外墙缓慢移动,目光如同探照灯般仔细扫过地面、墙角、以及那些破损的窗口。
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墙角一处不起眼的凹陷里。
那里,散落着几个烟头。
他缓缓蹲下身,没有用手去碰,只是凑近仔细观察。烟头的牌子很普通,但过滤嘴的挤压方式和残留的齿痕…不像是在这里盘桓许久的流浪汉或者拾荒者留下的随意状态。更重要的是,这些烟蒂看起来相对“新鲜”,虽然蒙了灰,但并未被雨水彻底浸泡腐烂,与周围那些不知堆积了多少年的垃圾形成细微差别。
他抬起头,目光继续搜索。很快,又在几步之外,一个半掩在碎砖下的角落里,看到了一个被捏扁的能量饮料罐。某个近年来才在年轻人中流行起来的进口品牌,亮蓝色的包装在灰暗的环境里格外扎眼。
杜十四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
他慢慢站起身,对着耳麦极轻地敲击了两下——预先约定的信号,表示有发现,但保持静默。
他再次打量那个黑黢黢的厂房入口,如同在审视一个沉默的、潜伏着的敌人。里面或许有更多线索,但也极有可能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对方既然能想到用网络匿名招募、比特币支付,其谨慎程度远超寻常混混,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在老巢门口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
这更像是一个诱饵,或者一个警告。
他没有犹豫,对着耳麦再次敲出撤退的指令。然后,对阿强打了个手势,两人开始沿着原路,悄无声息地向后撤,动作甚至比来时更加谨慎。
另一边,石龙带着人也大致搜查了另外两间厂房,除了更多的废墟和垃圾,一无所获,正有些不耐烦,收到撤退信号,虽然不解,但还是依令行事。
两组成员在预定的汇合点——那堵半塌的围墙后重新聚集。
“有发现?”石龙迫不及待地低声问,脸上带着疑惑。
杜十四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压得很低:“门口有新鲜烟头同能量饮料罐,牌子唔系呢度常见嘅。(门口有新鲜烟头和能量饮料罐,牌子不是这里常见的。)”
石龙眼睛一亮:“咁即系真系有鬼!冲入去刮佢出嚟!(那不就是真的有鬼!冲进去把他揪出来!)”
“唔好。”杜十四立刻否定,眼神冷静,“太明显了。似系故意留低嘅。入面可能有好野等紧我哋。(不好。太明显了。像是故意留下的。里面可能有好东西等着我们。)”
石龙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啐了一口:“叼,班扑街咁狡猾!(妈的,那帮混蛋这么狡猾!)”
“地方冇错,佢哋肯定用过呢度,可能系临时交接,或者短暂停低。”杜十四看着那片沉寂的厂房,目光深邃,“但而家,肯定已经撤走咗。留低d痕迹,无非系想话我哋知,佢哋知我哋会来,或者…想引我哋入去。(地方没错,他们肯定用过这里,可能是临时接头,或者短暂停留。但现在,肯定已经撤走了。留下些痕迹,无非是想告诉我们,他们知道我们会来,或者…想引我们进去。)”
这种被对方隐隐预料到行动步骤的感觉,让人非常不舒服。
“而家点算?(现在怎么办?)”石龙问道。
“撤。”杜十四果断道,“记住呢个地方。等阿明同雪姐嗰边嘅消息,睇下可唔可以从其他渠道挖到更多关于呢度嘅野。(撤。记住这个地方。等阿明和雪姐那边的消息,看能不能从其他渠道挖到更多关于这里的信息。)”
一行人迅速上车,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很快驶离了这片被暮色彻底吞噬的废弃之地。
车上,杜十四沉默地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荒凉景象,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车窗边缘。
虽然未能深入,但此次探查并非毫无意义。它确认了王启明追踪到的信号并非空穴来风,这个地方确实与袭击者有关联。更重要的是,它揭示了对手的行事风格——极度谨慎,善于利用技术匿踪,同时又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令人厌恶的戏谑和挑衅。
那个隐藏在幕后的“老师”或者“秦爷”,似乎很享受这种在暗处操控一切、并偶尔露出一点线索让对方疲于奔命的感觉。
杜十四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他不喜欢这种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猎物越是狡猾,猎手的耐心和手段,就越需要提升。
车子汇入国道,窗外渐渐有了灯火。
但车内的气氛,却比来时更加凝重。废弃工厂的阴影,仿佛依旧跟随着他们,预示着接下来的较量,将更加曲折和凶险。